甄嬛、安陵容与浣碧见状,连忙敛衽行礼:“给瑾嫔娘娘请安,给温宜公主请安。”
曹琴默含笑虚抬了抬手:“都起来吧,不必多礼。本宫趁着这时天气尚好,带着温宜出来走走,你们这是?”她抱着温宜,目光温和地落在三人身上,继续问着刚刚的话。
甄嬛忙上前一步,“瑾嫔娘娘误会了,嫔妾这是正要去藕香榭看望惠贵人,碰巧在这边遇到了安答应,便站着说了会子话。”
曹琴默轻轻颔首,并未多言,转而看向始终低着头的安陵容,语气依旧温和:“不常见安答应出来走动,今日见到你,倒是难得。”
安陵容头垂得很低,声音细若蚊蚋:“回瑾嫔娘娘,嫔妾方才正是从惠贵人处出来。前阵子脸上起了些疹子,不便见人,这才少了出来走动。往后……往后定当时常去拜见娘娘。”
“本宫不过随口一说,”曹琴默摆了摆手,笑容依旧恬淡,“你就按着自己的作息来便是,不必特地奔波。本宫也不是什么需要人时时请安的大人物。”
她说着,轻轻颠了颠怀中的温宜,小姑娘发出咯咯的笑声。“行了,你们且忙你们的吧,本宫带着温宜再往前逛逛。”
三人连忙再次屈膝:“恭送瑾嫔娘娘。”
待曹琴默抱着温宜,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渐行渐远,安陵容也立刻寻了个由头,称身子不适,匆匆告退了。转眼间,湖边就只剩下甄嬛与浣碧二人。
浣碧见甄嬛望着瑾嫔离去的方向出神,忍不住唤道:“长姐?怎么了?”
甄嬛回过神来,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怅然:“没什么。只是感慨,在这宫里,终究是要有个孩子才算有了倚仗。你看瑾嫔,平素不见皇上多么宠爱她,可因为她抚育着温宜公主,内务府那些人哪个敢怠慢?她身上穿的,温宜用的,看着素净寻常,可那料子、那做工,哪一样不是珍品?瑾嫔母家并不显赫,这些好东西,不是内务府孝敬的,便是皇后、华妃赏赐的。她有了公主,就连华妃那般性子,也不会因皇上去繁英阁而轻易给她脸色看。”
听着甄嬛话语间句句都在强调瑾嫔“不得宠”,只是凭借皇嗣才得以立足,浣碧几乎要忍不住翻个白眼。
她在心里嗤笑:那是你没见过皇上私下里是如何对待瑾嫔娘娘的!现在这种状态恰恰体现在皇上将她护得严实,不愿让她成为皇后、华妃的眼中钉。
哪像你,表面风光,可哪次对上华妃不是灰头土脸?别人侍寝如何我不知,反正我被召到九州清宴都是在承恩殿独自睡到天明的,皇上早就不知去向,去了哪里,还用猜吗?在皇上心里,你们这些人肯定是比不得瑾嫔娘娘的。
树影婆娑,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曹琴默抱着温宜走了一段,臂膀实在酸软,便将已有些睡意的温宜交给了身旁恭候已久的乳母张氏。
几人沿着树荫下的青石小径又行了一段,远远便望见前方凉亭里,一个瘦削的小男孩正捧着书卷,朗朗的读书声随风隐约传来。
定睛一看,正是四阿哥弘历。
看他的样子比上回看见时清减了不少,穿着半旧的石青色长袍,更显身形单薄。
曹琴默停下脚步,低声问音袖:“四阿哥如今还是这般用功?”
音袖凑过来同样低声:“奴婢听底下人说,四阿哥自打……不能习武后,便将更多工夫用在读书上了。园子里几处僻静地方,常能瞧见他用功的身影。只是听说如今不怎么去九州清宴给皇上请安了。以往那是雷打不动,皇上即便不见,他也要在殿外磕个头才走。如今许是太医嘱咐不能劳累,从住处到皇上那儿路程不近,他的身子怕是受不住这般往返。”
曹琴默闻言,并未再多言。对于弘历,她并无意赶尽杀绝。前世温宜最终的结局,细究起来与他并无直接干系,错只错在他成了甄嬛的儿子,让甄嬛手中多了一把可以挥向温宜的利刃。正因如此,她才要设计让他早早失去竞争的资格。
平心而论,弘历登基前期称得上勤政清明,处事练达,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所谓“康乾盛世”。
只是帝王晚年难免昏聩,他也未能逃脱这个宿命。在曹琴默的盘算里,他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摄政王人选。
她若要诞下皇子,至少需等到华妃倒台或其地位动摇之后。而皇上在位的时间并不能给她的孩子多少成长时间,届时若她的孩子年幼登基,朝政难免要被权臣把持。
皇上为了江山稳固,很可能要从年长皇子中择一人辅政,以保障皇权平稳过渡。弘历,便是她看好的这个“过渡”人选。
前提是……他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一个无后的摄政王,再有能力,也终究只是为他人做嫁衣,构不成真正的威胁。
等他有好大喜功的倾向的时候,她的孩子早已长成。
曹琴默并未直接带着宫人离开,毕竟这么多人站在这里没难免让人瞧见,之后再传到弘历耳中,不知又会在他敏感的内心中生出什么龌龊来。
她领着宫人缓步朝凉亭走去。
“四阿哥。”
弘历正沉浸在书卷中,闻声回头,见是瑾嫔一行人,连忙合上书卷,快步从凉亭中走出,规规矩矩地行礼:“儿臣见过瑾娘娘。”
曹琴默目光柔和地落在他沁着细汗的额头上,语气带着关切:“四阿哥这是在此处用功多久了?瞧这一头的汗。”说着,她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绢帕递了过去,“快擦擦吧,莫要着了风。”
弘历双手接过那方素净的绢帕,触手柔软,还带着一股清雅的馨香。他依言擦拭额角的汗水,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这位平日里接触不多的瑾嫔娘娘。
只见她正含笑看着自己,那目光与他见过的其他妃嫔都不同,没有审视,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温和的关怀。弘历恍惚间竟生出一种错觉——这是母爱吗?这莫非就是书中描述的母亲的形象?
“回瑾娘娘,”他低声答道,“儿臣有些书文总记不牢,屋里闷热,便想着来此处温习,许是……待得久了些。”
曹琴默并未劝他不必如此刻苦,只是温言道:“用心读书是好事,但身体才是根本。你还小,万不可因学业而拖垮了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是,儿臣知道了。”弘历乖巧应下。
这时,乳母怀中的温宜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咿咿呀呀地朝着弘历的方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弘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他记得这个妹妹,前几日的周岁宴上远远见过一眼,看着她被生母呵护备至的模样,当时的他很是羡慕。
“瑾娘娘,”他轻声问道,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这位就是温宜妹妹吗?”
听到他问起女儿,曹琴默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她亲自从乳母怀中接过温宜,俯下身,让女儿能与弘历平视:“是呀,这就是你的温宜妹妹。温宜,快跟四哥哥打个招呼,这是你四哥哥。”
弘历看着曹琴默对待温宜时那种慈爱与呵护,再对比自己孤零零一人的境遇,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涩。
若是他的生母还在世,他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这般任人轻视、随意折辱?
曹琴默将弘历眼中那转瞬即逝的落寞与渴望尽收眼底,心下明了,却并未出言安慰。
过犹不及。训狗尚且要循序渐进,何况是驯服一个心思敏感、缺爱的皇子?唯有让他长久地渴望着这份母性的温暖,日后自己偶尔施与的一丝关怀,才会如甘霖般珍贵,让他更加向往。
她又温言说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见火候已到,便不再多留,柔声道:“那四阿哥好生读书,但也别忘了歇息。本宫便先带温宜回去了。”
弘历恭敬地垂首:“儿臣恭送瑾娘娘。”
曹琴默微微颔首,抱着温宜,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去。走出不远,她回头瞥了一眼,见那小小的身影仍立在凉亭边,远远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单薄的身形在偌大的园子里显得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