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伺候的人，最紧要的就是耳聪目明。
皇后那边有了动静，消息自然如风般，悄然拂过养心殿的窗棂。
胤禛自然也听到了些许风声，只当是后宫妇人闲来无事，对新人新事的寻常议论。
一个十四岁、入宫探病的臣女罢了，于他而言，与这紫禁城中每日往来的任何一张生面孔并无太大不同，他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对妃嫔的幼妹上心。
倒是苏培盛远远地瞧了一眼那个甄玉娆，立刻明白了皇后这步棋的用意。
作为御前第一得用的人，让主子清楚后宫的这些风吹草动是他的本分，也是保命的根本。
若是主子日后因不明就里，在某些场合骤然见到那张脸，或从别处听闻了消息，察觉出什么不妥，而自己竟未提前禀报，那便是他苏培盛的失职与大罪了。
于是他寻了个胤禛批阅奏折稍歇的间隙，仿佛闲聊般提起了话头。
“皇上，奴才今儿个去启祥宫给六阿哥送赏，回来的路上，正巧在长街那头，碰见了从景仁宫方向出来，往翊坤宫去的……那位甄姑娘。”
胤禛正呷了口茶，闻言眼皮未抬，只“嗯”了一声，示意听着呢。
苏培盛仿佛心有余悸的感慨：“奴才远远瞧见那身影，心里头……咯噔一下，还当是眼花了呢！走得近了，看清楚些，哎哟，可真是……把奴才给唬了一跳！”
胤禛这才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苏培盛跟了他几十年，说话办事极有分寸，等闲不会这般形容夸张。
他放下茶盏，声音平淡：“好好说话。瞧见个姑娘家，也能把你吓着？直说，有什么不妥？”
苏培盛连忙躬了躬身，脸上那点刻意营造的惊色收敛了些，换上了更谨慎的陈述口吻：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实在是……那位甄姑娘的模样气度，乍一看去，竟有八九分分……像极了咱们先皇后娘娘在世时的风仪。还有那眉眼间的神韵……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般相似的，当时真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眼花了，或是想起了旧事。”
“先皇后”三个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胤禛心头漾开一圈微澜。
纯元……
他有多久没有主动想起这个人了？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记忆里那张温婉含笑的脸，曾经是他年少时最温暖的慰藉，也曾是心头一道不敢触碰的伤疤。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面容渐渐模糊，那份悸动与痛楚，也如同褪色的旧画卷，被岁月蒙上了尘，再难掀起波澜。
此刻骤然听闻，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就像在听一个年代久远的、与自己已然无关的故事。心里空落落的，并无预料中的刺痛或怀念，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
——纯元……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哦？竟有这般像？”他抬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苏培盛，“听闻皇后近日，对她很是关照？”
苏培盛垂首：“是。皇后娘娘仁厚，念及莞嫔病重，其妹纯孝，多有怜惜。前两日还在御花园办了场小宴，让几位娘娘和阿哥们也见了一见。”
胤禛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近乎嘲讽。
——仁厚？怜惜？
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焉能不知？无非是莞嫔废了，她就再找一个“替身”，送到他面前，借以固宠或制衡罢了。
“朕知道了。”他重新拿起朱笔，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先由着皇后安排吧。你看着些，只要不坏了规矩，不必多管。”
他倒想看看这场戏要怎么唱下去。
“嗻。”苏培盛应声退下，心中却明镜似的。
皇上这话，看似放任，实则是……兴致寥寥，甚至有些厌烦皇后这等故技重施的手段。
那甄家二小姐，在皇上心里，怕是连个涟漪都未必能激起来了。
这就说明纯元皇后这张大旗已经不管用了。
养心殿东暖阁内，龙涎香的青烟细细地描摹着寂静。
曹琴默将一盏新沏的太平猴魁轻轻放在胤禛手边，“这几日，宫里最热闹的话题，怕是都绕着翊坤宫那位新来的‘客’了。”
她眼尾微微一挑，看向正批阅奏折的胤禛，“甄家二小姐入宫侍疾也有几日了，臣妾瞧着，皇后娘娘对她，可不是一般的上心，不止天天找她说话，还赏了不少东西呢……这架势感觉宫里又要多了个妹妹呢。”
其实这话也不突兀。
毕竟病重的宫妃找来自家妹妹侍疾这打算是什么，怕是六宫里心明眼亮的人，都跟明镜儿似的。
她又故作疑惑地问道，“臣妾就是这点想不通。皇后何等精明的人，就算真觉得那甄二小姐是个可造之材，可她今年才十四吧？就算要栽培、要派上用场，少说也得等个一两年，细细地教规矩，慢慢地‘长开’。
皇后娘娘如今……竟有这般耐心和闲心，肯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提前耗这么久下注？这可不像是她往常的作风。”
胤禛从奏折上抬起眼，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只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胤禛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他看向曹琴默，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你想知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关乎纯元皇后。”
“纯元皇后？”
胤禛就把纯元的事情讲给了曹琴默。
纯元是潜邸早期时候的事了，现在能知道这些事的也只有皇后太后再加上一个在冷宫苟延残喘的齐月宾了，曹琴默要是没重生的话也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曹琴默没想到胤禛现在会像个没事人一样对她说起这件事。
曹琴默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怔忪，“原来是这样，那刚开始皇后对莞嫔另眼相待也是因为这个？”
“容貌确有几分相似。”胤禛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莞嫔想，据苏培盛说那个甄氏更像。皇后大约觉得，这是一张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