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为衫站在云家祠堂外,隔着窗棂望着里面供奉的牌位。

族谱静静摊开在供桌上,墨迹清晰的"云为裳"三字旁,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只剩一片刺眼的空白。

她们本是双生花,可她连个名字都不配留下。

作为自幼就接受无锋训练的刺客,对"家"这个字毫无概念。她从没见过家人,不,她甚至不知道她还有家人。

若不是宫尚角带人离开后宫门防卫松懈,让寒鸦四能频繁与她联络,她至今都不会知道,她居然有‘家’。

而且家中有个叫云为裳的姐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当初她在寒鸦四的劝说下,她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离开宫门,最后却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回到了云家。

记得初到云家那日,她站在门外犹豫良久。

开门的下人看见她的脸,惊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当云为裳提着裙摆从回廊跑来时,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明明是如此相似的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有没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她不知道,不过,和家人之间的感情淡薄,她却看的分明。

尤其是,明明两人长得同一张脸,可身为刺客和大家闺秀的不同,离得近了,真的是很明显。

在无锋聪明、优秀、出类拔萃的她,会医,会毒,会武,可在这里却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

即便是她刻意的模仿,好似把自己放在一个成为大家闺秀的任务中,可还是走路不对,吃饭不对,喝茶不对,说话也不对。

一日她一时兴起的折了花枝舞了一回剑法,衣袂翻飞间,花枝化作一道白练,带起满地落英缤纷。

可当她收势回身却看见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表情,她不知道她当时是什么表情,但是那一刻,她居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诸如此类的事情时有发生,她的存在愈发的刺眼,仿佛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可是,她哪里还有地方可以去。

而宫子羽,虽然嘴上叫的凶,可是,不知是碍于规矩,还是顺水推舟,总之,他没有离开宫门。

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没去找过。

云家的地址宫门是有的,她心中不是没有期盼过,宫子羽会来接她回去,可时间久了,连个前来问话的侍卫都不曾出现过,还有什么看不清的。

诺大个宫门,离开了宫尚角,竟连个毫不遮掩行踪的人都找不到,或者说,根本没人真心想找。

在又一次被家人不经意间嫌弃的语气刺激下,云为衫安静地放下碗筷。

当夜,寒鸦四如约而至,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宅院,拎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纵身跃出。

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支宫子羽曾送她的珠花,那日他醉醺醺塞给她,说是赔罪。

如今跟着寒鸦四走在乡间小路上,晨露打湿了她的裙摆。

前路未卜,但至少不必再学着大家闺秀的仪态,不必再勉强自己面对尴尬的亲人,不必在听到"刺客"二字时强装镇定。

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将珠花抛进路边的溪流。水花轻溅,像极了那个男人从未兑现的承诺。

如今,江湖上有了宁舒,只要守规矩,他们不必受制于人,虽然日子可能会过得清苦些,但不至于活不下去。

总好过在云家当个多余的影子,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家人。

再一次看到宫紫商,是在烟雨朦胧的江南的一座画舫上,这位大小姐正左拥右抱地倚在软榻上,身边围着几位侍从,各个容色气质出众。

她看见宁舒的第一时间就笑着起身。

"宁姑娘如今可是名震天下了,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您的传奇事迹。"

宫紫商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行了个礼。

"快请上座!"

一边说着一边指挥身旁跟着的人。

“快去,把这收拾了换干净的来,我今儿啊,要好好的坐一会东,请你们也享受一回。”

看她欢迎的真心,宁舒没有客气,坐在主位上,倚着扶手打趣她。

“怎么,舍得你的金繁了!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宫紫商嗔怪的白了宁舒一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些年真是你说的那样,脑子进水了,围着一个侍卫团团转了这么多年,真是丢死人了。”

宁舒看她是真的放下了,略略抬起下巴示意这屋里的侍从,各个颜色上佳,衣着打扮各有特色,有的温文尔雅,有的英气逼人。

注意到宁舒的视线,宫紫商不但不窘,反而带着几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头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折射着细碎的光映照在她的面颊上。

“这不是你说的么,姐姐我有钱有闲,今天喜欢文弱的,明日喜欢威武的,我又不是养不起,每天睁眼看见这么多美人,心情都特别好。”

宁舒笑了笑,没接话,她看出来宫紫商对这些人也只是欣赏,没有那些龌龊的事情。

这些侍从虽然个个容貌出众,但气息纯净,眼神清明,与宫紫商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若真有什么,她早就让人把他们请出去了。

宫紫商挑眉看向板着脸的宫远徵,故意朝他走近两步,裙摆摇曳生姿。

"我们远徵弟弟怎么还是这副臭脸模样?"

她歪着头打量。

"一点都不可爱。"

"我是男子汉!"

宫远徵气得直跺脚,发辫上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你用的什么词!"

宫紫商以袖掩唇,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既然不让我说,那叫声姐姐来听听?"

小朋友撅着嘴,偏过头,不情不愿的小声叫了一声。

“姐姐。”

"噗嗤——"

宫紫商终于忍不住,用袖子掩着唇笑出声来。

"哪里不可爱了?"

宁舒适时开口解围,眼中盈满笑意。

"奶呼呼会甜甜喊姐姐的小朋友多乖啊。"

说着还伸手捏了捏宫远徵瞬间涨红的脸颊。少年僵在原地,连耳尖都红透了。

宫紫商露出一个"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见宁舒笑得开怀,也不禁莞尔。

这样的宫紫商,有趣,真对她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