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也更冷。
一场罕见的“白灾”（雪灾），席卷了整个漠北草原。
连日的大雪覆盖了草场，断绝了牛羊的口粮。无数突厥部落，在饥饿与严寒中挣扎。
往年，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南下劫掠。
用弯刀和战马，从大唐的边境城镇，抢夺过冬的粮食和物资。
但今年，他们不敢。
朔方城头高高悬挂的那五百颗突厥人头，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震慑着所有蠢蠢欲动的部落。
那个叫林浩的汉人长史，和他那能让大地燃烧的“妖术”，已经成了草原上传说的、最可怕的噩梦。
抢，是死路一条。不抢，也是死路一条。
就在所有部落都陷入绝望之际，一支来自朔方城的商队，却一反常态地进入了草原。
他们没有带来刀剑，而是带来了大量的粮食和盐巴。
一个名叫阿史那·苏的突厥小部落首领，抱着试探的心态，接见了这支商队的管事。
“你们汉人，想做什么？”阿史那苏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汉人管事，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弯刀。
那管事笑了笑，态度和善：“首领不要误会。我们长史大人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眼看草原遭遇白灾，于心不忍，特派我们前来，想和贵部做一笔买卖。”
“买卖？”阿史那·苏更疑惑了，“我们现在除了这些快要饿死的牛羊，一无所有。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不要牛羊。”管事摇了摇头，然后指向部落里堆积如山的，从冻死的羊身上剪下来的羊毛，“我们长史大人，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阿史那·苏愣住了。
羊毛？
在他们突厥人看来，这东西除了可以做最简陋的毡房和垫子，几乎一无是处。
粗糙、腥膻，穿在身上又痒又笨重。
每年剪下来，大部分都当成废料处理了。
这个汉人官老爷，脑子坏掉了吗？居然要用金贵的粮食和盐，来换这些没人要的垃圾？
“你们……说的是真的？”阿史那·苏o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管事从身后的车上，搬下一袋白花花的大米和一袋青盐，
“只要你们愿意用羊毛来换，这些，就都是你们的。十斤羊毛，换一斤米。二十斤羊毛，换一斤盐。”
阿史那·苏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救命粮！
“换！换！我们换！”他疯狂地点头，生怕对方反悔。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周边的所有部落。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警惕的突厥人，在看到阿史那·苏的部落真的用那些没用的羊毛，换回了足以救命的粮食后，全都疯了。
他们疯狂地剪下所有活羊、死羊身上的毛，争先恐后地送到朔方城的商队那里，仿佛生怕去晚了，这场天大的好事就会结束。
一车车的羊毛，被源源不断地运回朔方城。
城内，林浩早已建好了数个大型的纺织作坊。
他利用简单的化学知识，指导工人们用草木灰和皂角，对羊毛进行清洗、脱脂。
又设计了更高效的纺车和织布机，将处理过的羊毛，纺成柔软的毛线，再织成厚实保暖的毛呢、毛衣和军毯。
当第一批深灰色的毛呢军大衣，发放到守城士兵的手中时，所有人都被这种前所未见的衣物震惊了。
它比最上等的皮裘还要保暖，却又轻便柔软，丝毫不会影响战斗。
有了充足的御寒衣物，林浩的军队，将成为整个大唐，唯一一支能够在漠北的严冬里，保持完整战斗力的部队！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交易，朔方城成了周边所有突厥部落的“救世主”。
他们对朔方城的粮食和盐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依赖。
林浩兵不血刃，就用经济手段，扼住了这些草原狼的喉咙。
然而，林浩这种公然“资敌”的行为，很快就引来了麻烦。
一名负责监察朔方军务的御史，将此事写成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了长安。
奏折中，他痛斥林浩身为大唐长史，不思剿匪，反而用宝贵的战略物资去接济敌人，是典型的养虎为患，其心可诛！
请求皇帝立刻下旨，将林浩捉拿回京，明正典刑！
长安，太极殿。
李世民看着这封奏折，面沉如水。
朝堂上，几名言官义愤填膺，纷纷出列附议，请求严惩林浩。
“陛下！林浩此举，无异于通敌叛国！朔方城若有失，他就是千古罪人！”
“请陛下降旨，万万不可再姑息此等狂悖之徒！”
李世民没有说话，他将奏折递给了身旁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看完，也是眉头紧锁，他同样看不懂林浩的这步棋。
在他看来，这确实是愚蠢至极的资敌行为。
“陛下，林浩此举，确有不妥。但朔方初定，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不若先派人申斥一番，令其停止交易，观其后效？”长孙无忌给出了一个稳妥的建议。
李世民却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落在了“朔方”那两个字上。
他想起了林浩在长安时，提出的“格物致知”之说。又想起了他亲手斩断羽翼，决然北上的背影。
这个年轻人，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
他用粮食换取那些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废物的羊毛，真的只是为了“发善心”吗？
李世民不信。
他隐约感觉到，林浩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一盘他暂时还看不懂，却让他感到一丝心悸的棋。
“不必了。”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
他拿起那封弹劾的奏折，走到一旁的烛火前。
在所有大臣震惊的目光中，他亲手将那封奏折，付之一炬。
“此事，不必再议。”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倒要看看，他林浩，究竟想用那些羊毛，给朕织出一件什么样的江山社稷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退朝。
但在转身的那一刻，李世民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谁也没有察觉到的，冰冷的寒芒。
他可以容忍林浩在北方折腾，甚至可以默许他用一些出格的手段。
但是，前提是，这头猛虎，必须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现在，他感觉，这头老虎，似乎正在朝着一个他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控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