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来了!真的来了!”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刚刚落成的朔方城西门城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剧烈的喘息而变了调。
他的脸上、盔甲上满是尘土,仿佛刚从地狱里逃出来。
“稳住!慌什么!”薛万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铜铃大的眼睛瞪着他,“说清楚,来了多少人?离我们还有多远?”
斥候指着西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用他再说了。
一股沉闷如雷的震动,正从遥远的地平线下传来,通过坚实的水泥地面,清晰地传递到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脚底。
那不是寻常的马蹄声,而是成千上万只铁蹄同时踏击大地的合奏,仿佛一头远古巨兽正在苏醒,大地在它的脚步下呻吟。
周成和李君羡等人脸色凝重,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城垛最前方的林浩。
林浩没有回头,他举着一具刚刚赶制出来的单筒望远镜,平静地注视着西方。
在他的视野里,那条连接着天与地的线条,已经被一片滚滚的黄龙所取代。
那是由无数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一场巨大的沙尘暴,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向着朔方城席卷而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黄龙之中,开始显露出密密麻麻的黑点。
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最终汇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钢铁洪流。
旌旗如林,刀枪如麦。
五万突厥铁骑,组成的复仇联军,终于兵临城下。
他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在距离城墙约两里远的地方缓缓停下,散开阵型,像一张巨大的黑网,将小小的朔方新城包裹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由人味、马汗味和杀气混合而成的腥膻气息。
无数突厥牧民在马上挥舞着弯刀,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和咆哮,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山呼海啸,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娘的……这阵仗,比当年颉利南下渭水之畔时还吓人。”
薛万彻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狠狠地啐了一口,但紧握着刀柄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城墙上的新兵们,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景象。
他们大多是逃难来的流民,刚刚才能吃上几天饱饭,此刻看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
不少人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紧握着武器的手不住地颤抖。
“都给老子站直了!”薛万彻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在城头炸响,
“看看你们那怂样!还没打就尿裤子了?别忘了你们身后是什么!
是你们的婆娘娃儿,是让你们吃饱饭的侯爷!今天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的脑袋!”
他的吼声,让新兵们的身体一震,恐惧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周成,传令下去,让民夫把滚木、礌石、火油都给运上来。告诉他们,只要守住城,这个月工钱翻倍!”
林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瞬间将薛万彻带来的血腥气,转化为了最实在的动力。
“是,侯爷!”周成立刻领命而去。
“李君羡,让你的百骑司盯紧了城内,但凡有任何异动,或者散布谣言者,不必审问,格杀勿论!”
“属下明白!”李君羡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城楼的阴影中。
林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城外的敌军大阵。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五万乌合之众。
他的望远镜,锁定在了突厥联军阵型的最中央。
那里,有一支大约五千人的军队,与周围那些衣着杂乱、阵型松散的部落战士截然不同。
他们全身笼罩在漆黑的铁甲之下,只露出两只冰冷的眼睛。
坐下的战马同样披着黑色的马铠,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丝躁动。
五千人,五千骑,组成一个沉默而又压抑的方阵,仿佛一块黑色的礁石,矗立在喧嚣的海洋中。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看着朔方城,那股沉默所带来的压迫感,远比周围数万人的嘶吼更加令人窒息。
这,就是情报中提到的,那支装备了未知强弩的“黑甲军”。
他们是“造物主”的直属部队,是这次攻城真正的核心与利刃。
“侯爷,”薛万彻也注意到了那支诡异的部队,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那伙人不对劲,杀气太重了。
咱们就这么干等着?末将请命,带三千铁骑出城!趁他们阵脚未稳,先冲他一阵!挫挫他们的锐气!”
“不。”林浩放下了望远镜,语气平淡而坚决。
“为什么?”薛万彻急了,“侯爷,兵法有云,敌众我寡,当以奇兵破之!龟缩在城里,只会被他们活活耗死!”
“薛将军,你看看我们的城墙。”林浩没有解释,只是拍了拍身边厚实坚硬的城垛。
这面墙,高达四丈,通体由水泥、沙石和钢筋浇筑而成,表面光滑,几乎没有可供攀爬的着力点。
墙体内部,是林浩设计的棱堡结构,火力点交叉覆盖,没有任何射击死角。
“我们的城墙,是盾。我们的新式武器,是矛。”
林浩的目光扫过薛万彻,又看向城墙上那些严阵以待的士兵,“这一仗,我要让所有草原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在绝对的‘技术’面前,所谓的勇武和人海战术,是多么可笑和无力。
我要的不是奇袭取胜,而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堂堂正正地,将他们的攻势,连同他们的信心和骄傲,一起碾碎在这座城墙之下!”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
薛万彻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林浩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侯爷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
就在这时,城外的突厥联军阵中,一阵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中军位置,那支沉默的黑甲军,缓缓向前移动。
他们在距离城墙约三百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大唐制式步弓的有效射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五千名黑甲骑士,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那是一种造型奇特的强弩,弩臂呈现出一种金属与某种不知名材料复合的质感,比寻常的军弩要大上一圈,上面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没有指挥,没有呐喊。
下一刻,五千张强弩同时举起,对准了朔方城的城头。
“举盾!”城墙上的校尉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声。
然而,已经晚了。
“嗡——!”
一声仿佛能撕裂空气的剧烈嗡鸣,五千支黑色的弩箭,如同从地狱中窜出的毒蜂,瞬间跨越了三百步的距离,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地撞在了朔方城的城墙和城头的盾牌之上!
“铛铛铛铛——!”
一阵密集的,如同冰雹砸在铁皮上的爆响传来!
城头之上,数十名举着厚木盾牌的士兵,发出一声惨叫!
他们手中的盾牌,竟然被那黑色的弩箭直接洞穿!碗口粗的木盾,在那小小的三棱箭头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弩箭穿透盾牌后,余势不减,深深地钉进了士兵们的胸膛和咽喉!
鲜血,瞬间染红了城头。
薛万彻目眦欲裂,他抓起一面被射穿的盾牌,看着那几乎完全没入木板的黑色箭矢,倒吸一口凉气。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
三百步的距离,能射穿重盾!这威力,比床弩也差不了多少了!
城墙上的骚动和恐慌,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而城外,那五千黑甲军,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始进行第二轮的装填。
他们的动作,机械而又高效,仿佛一群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侯爷……”薛万彻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浩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走到一具被射杀的士兵尸体旁,蹲下身,拔出了那支致命的弩箭。
箭矢通体由精钢打造,三棱破甲箭头,尾羽用的是某种轻而韧的薄片,工艺水平极高。
“传令下去,”林浩站起身,将那支箭矢扔在地上,声音冰冷,“所有士兵,退到城垛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露头!”
“让床弩和投石机准备!”
“既然他们想玩远程对射,那我们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的目光,越过城外那片黑色的死亡方阵,投向了更远处的,突厥联军的中军大帐。
那里,一个身披华丽长袍,戴着黄金面具的神秘人,正被众多的部落首领簇拥着。
仿佛感受到了林浩的注视,那个“天神使者”,缓缓地举起了手。
随着他手臂的落下,整个突厥联军,发出了震天的战吼!
数万名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向着朔方城,发动了潮水般的总攻!
战争,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