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萧关山黑巾蒙面,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潜伏在皇后寝宫的阴影里。他仔细观察着巡夜太监和侍卫换岗的间隙,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他对宫中的布防了如指掌,凤仪宫虽然守卫比其他宫殿更为严密,但也并非无隙可乘。趁着一队侍卫交错的空档,他足尖轻轻一点,身形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大的宫墙,落入院内,借助廊柱和花木的阴影,迅速向皇后的寝殿内室逼近。
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长明灯,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的淡淡气息。守夜的两名宫女靠在门边,已是昏昏欲睡。
萧关山动作快如闪电,出手如风,迅速点了两名宫女的睡穴,确保她们在天亮前绝不会醒来。他绕过屏风,掀开层层叠叠的床榻帷帐。
床上的魏皇后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感觉到动静,猛然惊醒,刚要开口呼叫,萧关山已抢先一步,出手如电,封住了她的哑穴。同时,冰凉的剑锋已经抵在了她细腻的咽喉之上。
“唔!”魏皇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她只看到一个蒙面黑衣人高大的轮廓和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寒星的眼眸。她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藏宝图在何处?”萧关山压低了声音,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手中的剑微微向前递了半分。
魏皇后感受到咽喉处传来的刺痛和死亡的威胁,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手指,指向床榻不远处的梳妆台。
萧关山用眼神示意她起身去拿。魏皇后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披衣下床,走到妆台前,摸索着打开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以火漆封口的、颜色陈旧的羊皮卷。
萧关山接过羊皮卷,入手触感粗糙,显然年代久远。他迅速将其塞入怀中贴身藏好。为了不给崔书梅留下后患,他必须制造混乱,并且确保皇后短时间内无法声张。
他出手如风,再次点了魏皇后的昏睡穴。魏皇后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萧关山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翻身跃出窗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的宫殿阴影之中,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半盏茶的工夫。
他在宫殿的屋顶上穿梭,如履平地,夜风鼓动他的衣袍,怀中的羊皮卷如同烙铁般滚烫。他知道,自己盗走的不仅仅是一张图,更是皇后阴谋的关键一环,或许,也能为深宫中那个他誓死效忠、亦深藏爱慕的女子,争取一线生机。
长宁宫内,崔书梅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将熟睡中的卫弘驰小心翼翼地包裹在一条厚实保暖的锦被里,旁边放着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几件孩子的换洗衣物,以及一块她的梅花玉佩,作为日后相认的凭证。
她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小嘴微微嘟着,仿佛正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她的心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她的驰儿,从此将失去皇子的身份,失去母亲的庇护,漂泊江湖,前途未卜。
脚步声轻轻响起,萧关山去而复返,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凉。
“得手了?”崔书梅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萧关山点了点头,拍了拍胸口:“娘娘放心,图已到手。我们走吧。”
崔书梅深吸一口气,将包裹递给萧关山,然后俯身,最后一次,无比珍重地亲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将无尽的爱与不舍都融入这一吻之中。随即,她狠下心肠,示意萧关山动手。
萧关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伸出食指,轻轻点了小弘驰的睡穴,确保孩子在接下来的逃亡途中不会哭闹出声。他将孩子用斗篷仔细裹好,牢牢地绑在自己宽阔坚实的后背上。
“娘娘……”一切准备就绪,萧关山背对着孩子,最后望了一眼崔书梅。
烛光下,她单薄的身影显得那样无助,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望着孩子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刻骨的悲伤与决绝。
他的心口如同被千钧重石压住,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不舍与痛楚。
这一别,山高水长,宫墙永隔,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走吧。”崔书梅强迫自己转过身,不再看他们,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孩子就拜托你了。莫回头,只管走远,不用担心我。只要你们平安,我……我便心安。”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回头。
萧关山牙关紧咬,几乎要咬出血来。他知道,任何犹豫都是对她牺牲的辜负。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决绝而悲伤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刻在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足下用力,踏着浓重的夜色,矫健地跃上了长宁宫的高墙。
就在他身形即将消失在宫墙之外的那一刻,夜风中,隐约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那么轻微,却又那么清晰,如同利刺,狠狠扎入他的心房。但那声音随即就被凛冽的冷风卷散,消失无踪,仿佛只是他悲痛至极产生的幻觉。
萧关山背着小弘驰,如同孤狼,在宫墙之外的密林中发足狂奔。夜露浸湿了他的衣摆和鞋袜,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他不敢有片刻停歇,将全身内力催动到极致,只求离那吃人的皇城越远越好。
背后的皇城,灯火在夜色中如同遥远的星辰,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被黎明前最深沉黑暗彻底吞没。
萧关山离开后的第二日,长宁宫如同炸开了锅。天刚蒙蒙亮,崔书梅的贴身宫女便连滚带爬、涕泪横流地冲出宫殿,向值守的侍卫们哭喊着小皇子不见了!声称昨夜有贼人潜入,偷走了小皇子!
消息传到成德帝耳中,他先是震惊,随即勃然大怒!爱子竟然在皇宫大内被贼人偷走?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立刻下令封闭宫门,严加盘查,并将长宁宫一众侍从全部下狱审问,整个皇宫被搅得天翻地覆。
崔书梅“因”儿子的突然失踪,忧思过度,心力交瘁,当真一病不起,形容迅速憔悴下去,更坐实了失子之痛,暂时无人怀疑到她身上。
景阳宫那边,魏皇后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被盗,藏宝图不翼而飞,又惊又怒,几乎要呕出血来!紧接着便听到卫弘驰失踪的消息,她立刻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什么贼人偷孩子?分明是崔书梅勾结那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演的一出监守自盗!
她立刻命心腹暗中彻查。结果很快报来,侍卫副统领萧玚,自前夜当值后便不知所踪,再未出现。
魏皇后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冷笑连连:“好一个崔贵妃!好一个萧侍卫!竟然给本宫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还盗走了本宫的藏宝图!”
她心中恨极,却苦于没有直接证据。萧关山行事干净利落,未留下任何把柄。她总不能告诉皇帝,自己私藏的前朝藏宝图被崔书梅的人偷走了,所以崔书梅的儿子也可能是自己弄走的?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这口闷气,她只能强行咽下,但对崔书梅的恨意,却愈发浓烈。既然动不了崔书梅本人,那就彻底斩断她在宫外的倚仗。
朝堂上,皇后的兄长,吏部尚书魏仲卿为了进一步打击异己、巩固权力,趁机大力推动“诗稿”风波,将此案不断扩大化、政治化。
一时间,风波蔓延全国,各地官员、文人被牵连受审者众多,朝堂之上阴云密布,人人自危,文人士子们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再轻易议论时政。
成德帝接连遭遇“失子之痛”和“朝政动荡”,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怒火需要宣泄的出口。在魏氏党羽的不断鼓噪和“确凿证据”面前,他最终下旨,将尚在待审的崔尚书贬为庶民,削籍遣返原乡。
年迈的崔尚书,一生清誉尽毁,含冤莫白,拖着病体,带着无尽的屈辱与悲愤,离开了京城。
然而,皇后的报复并未停止。就在崔尚书一行人行至一处偏僻山道时,遭遇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伏击,崔尚书及其随行家仆,无一幸免,尽数罹难。
消息传回宫中,病榻上的崔书梅听到这最后的噩耗,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父亲含冤而死,崔家已然倾覆,驰儿远走天涯,生死未知,她在这世上,已经了无牵挂。
哀莫大于心死。
她的病情急转直下,药石无效。在一个凄冷的雨夜,长宁宫内烛火昏暗,崔书梅气息奄奄,弥留之际,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反复念叨着最后的心愿与嘱托,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字字泣血:
“驰儿……我的驰儿……永远……不要回来……”
语毕,香消玉殒。至死,她的眼睛都未能完全闭上,仿佛仍在遥望着宫墙之外,那未知的、承载着她所有希望与牵挂的远方。
而此刻,萧关山早已背着年幼的卫弘驰,隐入了茫茫人海,山河万里。宫阙重重,恩怨纠葛,似乎都已远去。
然而,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
……
南疆的山林蒸腾着湿热的雾气,连绵不绝的山峦在薄暮中宛如巨兽脊背。萧关山背着三岁的孩子,艰难地攀上又一道山梁。他的布鞋早已磨破,脚底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血痂,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爹爹,我饿。”肩头传来孩子微弱的呢喃。
萧关山停下脚步,将孩子从背上解下,抱在怀里。孩子瘦小的脸庞因连日的奔波而凹陷,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明亮。
“风儿乖,再忍一忍,爹爹这就给你找吃的。”
萧关山环顾四周,南疆的丛林陌生而危险。他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块干粮,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块递给萧林风。
“吃吧,吃完我们就继续赶路。”
孩子接过干粮,小口小口地啃着,乖巧得让人心疼。萧关山望着他,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三个月前,这孩子还是大舜国的三皇子卫弘驰,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如今,却跟着他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风儿,记住,从今往后你叫萧林风,是我的儿子。”萧关山抚摸着孩子的头,轻声说道。
孩子懵懂地点点头,继续啃着手中的干粮。
夜幕降临时,萧关山找到一处山洞。他生起一小堆火,将外袍铺在地上,让萧林风躺下休息。孩子很快便睡着了,小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萧关山望着洞外漆黑的夜色,思绪万千。
火堆噼啪作响,萧关山添了几根柴火,拔出长剑细细擦拭。剑身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冷光,上面已有多处缺口,记录着这一路上的腥风血雨。
次日清晨,萧关山背着萧林风继续赶路。南疆的山路崎岖难行,林中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萧林风吓得紧紧搂住萧关山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的肩头。
“不怕,风儿不怕,有爹爹在。”萧关山轻声安慰,心中却警醒万分。他能感觉到,这南疆密林中潜藏的危险,丝毫不亚于追捕他们的官兵。
正午时分,他们沿着一条蜿蜒的山道前行,萧关山突然捕捉到一丝异常的声响。他立即停下脚步,凝神细听——是兵刃相交的声音,还夹杂着怒喝与惨叫。
“风儿,待着别动,千万不要出来。”萧关山将孩子藏在一棵巨大的榕树后,低声嘱咐,“等爹爹把坏人打跑,就过来找你。”
萧林风乖巧地点点头,缩在树后,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父亲的背影。
萧关山纵身跃出,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只见七八个壮汉正围攻一位白发老者,老者身旁已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体,显然是老者的随从。壮汉们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老者虽武艺不俗,但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没有半分犹豫,萧关山长剑出鞘,剑光如霜,刹那间划破林间晨雾。他身形如电,直取离老者最近的两个壮汉。那两人尚未反应,喉头已多了一道血线,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什么人?”领头的壮汉惊怒交加。
萧关山不答,剑势如虹,直逼对方咽喉。壮汉举刀相迎,刀剑相击,火花四溅。只一合,萧关山的剑尖已穿透他的肩膀。
“撤!”壮汉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残余的同伙纷纷逃入密林。
萧关山也不追赶,收剑回身,看向那位气喘吁吁的老者。老者约莫六十岁年纪,衣衫华贵,虽狼狈不堪,却仍不失威严气度。
“多谢壮士搭救,”老者行了一个奇特的礼,右手抚胸,微微躬身,“老夫乃赤翼族的族长夜冬。此番外出,不料遇到贼人伏击,我的随从皆不幸遇害。”
萧关山拱手还礼:“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在下萧关山,不知夜族长这是要往何处去?”
夜冬苦笑道:“老夫原本是前往黑石寨与各族会盟,不料归途遭此劫难。如今随从尽殁,只能先回部落再做打算。”他看了看萧关山,“壮士身手不凡,不知是何来历?看装扮,不似南疆人士。”
萧关山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在下原是大舜国镖师,因仇家追杀,不得不带着幼子南下避难。”
“幼子?”夜冬略显惊讶。
萧关山回身唤道:“风儿,出来吧。”
萧林风从树后怯生生地探出头,见坏人已走,这才跑向萧关山,紧紧抱住他的腿。
夜冬看着这对父子,目光在萧林风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笑道:“壮士若不嫌弃,可随老夫到部落一叙。赤翼族虽不富裕,但知恩图报,定当厚待二位。”
萧关山本无家可归,思索片刻后,点头应允:“那便叨扰夜族长了。”
他知道,魏皇后不会轻易放过他,偷走皇子亦是死罪,而南疆也并非绝对的安全之地。但此刻,他已无处可去,只能先在这里寻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一路上,夜冬对萧关山的身手和侠义之举赞不绝口,萧关山则默默听着,心中牵挂着萧林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