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稍安勿躁。锐意进取固然可贵,然治国如烹小鲜,岂能一味用猛火?你推崇此卷,气势虽足,然细观其策,多言战,少虑民。大军一动,钱粮何来?民夫何出?眼下各地水旱频仍,仓廪未实,当务之急是与民休息,固本培元!老夫倒觉得,此卷更为妥当。”
他拿起自己看重的那份:“这篇文章强调‘国以民为本’,主张‘重农抑商,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句句皆立足于恢复民生,充盈府库。此乃固本之策,长远之计!武功之威,可逞一时之快,然民安方是江山永固之基!陛下近年来亦多次下诏,强调安抚流民,赈济灾荒,此卷正合圣意!”
“赵大人此言差矣!”张尚书眉头紧皱,“重农自是根本,然岂可因噎废食?边患不除,海疆不靖,如何安心发展农桑?唯有以战止战,打出十年太平,方可真正推行休养生息之策!”
“打?拿什么打?”赵尚书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国库空虚,百姓疲敝,再兴大役,恐生内变!前朝旧事,殷鉴不远!”
眼看两位大人争执不下,其他几位重臣也纷纷加入讨论,有的支持张尚书,认为国势当张;有的倾向赵尚书,主张稳扎稳打;还有的则提出其他试卷,认为某卷论证缜密,某卷文采斐然,亦当考虑。
一直端坐上首,闭目养神的李阁老,此刻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争论的众人,最后落在面前一份尚未被过多提及的试卷上。
他伸出手,轻轻将那份试卷拿到面前,又仔细看了一遍其中的关键段落。
“诸位,”李阁老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让现场的争论声渐渐平息下来。
他手指轻轻点着试卷上的一段文字,“老夫观此卷,立论中正平和,既肯定将士之功,不堕国威,亦深切体恤民生之艰,指出当前国力难以支撑大规模长期战事。
其所提‘寓兵于农’、‘屯田实边’、‘精练锐卒,择机出击’等策,看似平实,却颇合兵法中‘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之理,亦暗合圣贤‘藏富于民’之训。
其核心在于‘权衡’二字,以武功之威创和平之机,全力转向内政,富民强兵。此策,与去岁冬日内阁议事时,我等商议的关于北疆边事‘暂缓大规模用兵,着力巩固防线,整顿后勤’之方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李阁老此言一出,几位大臣都安静下来,重新审视那份试卷。
首辅点出此卷策略与朝廷既定方略的暗合,分量自然不同。这已不仅仅是文章高下的争论,更涉及是否与中央保持一致的政治站位问题。
经过又一番仔细的传阅和低声商议,尽管仍有不同意见,但在李阁老的倾向性引导下,前十名的最终顺序,特别是前三名的排位,总算艰难地确定了下来。
那份被李阁老特意点出的试卷,被定在了一个极为靠前的位置。
……
第三日清晨,养心殿东暖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皇帝半倚在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面容瘦削,面色虽在晨曦中显得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依旧深邃,偶尔开阖间,锐利不减。
太子恭敬地侍立在榻旁,低眉顺目。
几位内阁大臣及读卷官代表屏息静气地垂手立于下首。
一名声音清朗的翰林学士,正手捧那份最终确定的前十名试卷名单,一份一份地,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在御前跪读其主要策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