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身形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随即立刻躬身,声音依旧平稳:“是,儿臣遵旨。”
……
半个时辰后,太子从养心殿退出,脸上的标准笑容在转身踏入东宫范围的那一刻,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阴沉。
他摒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入东宫一处僻静的书房。
书房很大,藏书丰富,此刻临窗的大书案上,赫然堆满了《齐民要术》、《农桑辑要》等农学典籍,还有《礼记·王制》、《尚书·禹贡》等强调休养生息、中庸治国的经典。
太子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书卷,眼神中的阴沉逐渐被一种扭曲的厌恶所取代。
他猛地抓起最上面的那本《农桑辑要》,手臂上青筋虬起,似乎想要狠狠摔在地上,但最终,他还是死死克制住了,只是将书重重地按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那双平日努力维持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恨。
他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个永远深沉难测、处处压制他的父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低不可闻、却充满恶毒的字眼:“老不死的……!”
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戾气,旋即又被浓重的寂静所吞没。
自那日望月楼与林木兰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王明远心里头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虽然事情的开端荒唐至极,但结局总算没有到最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木兰的坦诚、果决,以及那份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的见识与布局,都让他印象深刻,甚至心生几分钦佩。
回到崔府,他将与林木兰交谈的结果,略去关于太子和林家内部谋划的核心部分,只简单告知了师母、崔琰和狗娃,说是误会一场,林家已表明不再纠缠。
师母听完,拍着胸口连道阿弥陀佛:“了结了就好,了结了就好!真是菩萨保佑!这京城之地,果然是非多,往后你们出门在外,定要更加小心才是!”
崔琰也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跳脱,挤眉弄眼地道:“我就说嘛,我师弟这般人才,哪能随便就让人算计了去?”
反应最大的还是狗娃。
他黑着脸,瓮声瓮气地哼道:“哼!说得轻巧!绑了人,道个歉就完了?也就是三叔你心善!要依着我,非得……”他挥舞着巨大的拳头,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不过见王明远确实无意再追究,他也只好把那股闷气憋回肚子里,只是私下里还是叨咕了好几句“京城人心眼子多”、“防人之心不可无”。
无论如何,林家这桩突如其来的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王明远将全部心神都收拢回来,等待着最终决定的时刻——传胪大典。
日子在看似平静的等待中滑过,转眼便到了传胪大典这日。
这一日,天还黑得浓稠,估摸着刚到寅时,王明远睡得正沉,就被一阵急促却不失小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传来狗娃压低了却依旧难掩兴奋的粗嗓门:“三叔!三叔!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狗娃?”王明远撑着胳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你……你咋起这么早?”
王明远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现在离出发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呢。
他披衣下床,刚打开房门,就看到狗娃像尊铁塔似的杵在门口,一双铜铃大眼在昏暗的廊灯下灼灼发亮,精神得像是刚啃了十斤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