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爱珍心中已然洞若观火,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只是轻轻拍了拍胡夫人手背,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低柔劝慰:
“胡夫人,事已至此,伤心过度也是徒增伤悲。”
“您千万要珍重自己这副身子骨,胡家上下如今可全靠您撑着。”
“至于……”她话音微顿,目光扫过灵堂内的几张面孔,声音如蚊蚋般细弱,
“其他的事情,尤其是那些毫无凭据的说法,还是莫要再提了。”
她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胡夫人的手,“眼下这光景,一句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祸从口出,夫人,慎之又慎啊!”
这番善意的提醒,裹着同为乱世浮萍的几分真心,却也带着凝重的警诫。
言毕,佘爱珍向胡夫人微微颔首致意,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出了灵堂。
她没有丝毫停留,身影穿过人群,径直离开了胡宅。
……
76号特工总部,主任办公室内。
佘爱珍将在胡宅的所见所闻,包括胡夫人泣血的诉说,
以及那些窃窃私语的疑窦,事无巨细地向陈沐风复述了一遍。
“这么厉害的毒药,我听都没有听过。”
听完佘爱珍的汇报,陈沐风神色凝重,
“今天的这些话,你就藏在心里吧,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这背后的水很深,自己要注意分寸。”
“沐风,你放心!轻重我懂,绝不会乱嚼舌根!”佘爱珍连忙保证,随即又蹙起眉头,
“不过,北市市民工会那边,我看绝不会善罢甘休。”
“胡夫人那语气,分明是心里扎了刺,对胡志虎的死起了天大的疑心!”
“底下那些徒子徒孙,怕是也跟着蠢蠢欲动。”
“疑心?”陈沐风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就算他们个个心知肚明是日本人送胡志虎上的黄泉路,又能如何?”
“难道还敢举起反旗不成?”
“这等诛心之言,若是不慎飘进了日本人的耳朵里,”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笃定,“嘿,那才是真正自寻死路的好戏开场!”
“也不睁眼瞧瞧,如今这沪市的天,姓甚名谁?”
“就凭他们北市市民工会那群人,在沪市做下的孽障,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日本人想收拾他们,随便拈出一条来,便是现成的催命符!”
“到时候,非但不会有人为他们叫屈。”
“那些曾被他们踩在脚下的苦主,恐怕还要放鞭炮庆贺这群祸害终于伏诛了!”
……
随后两天发生的事,果然如佘爱珍所说的那样,胡夫人和北市市民工会的高层没有消停下来。
据佘爱珍安插在青帮内的眼线密报,这些人竟暗中花费重金,
延请了一位私人法医,对胡志虎的遗体进行了秘密尸检!
尸检的结果,表面看似印证了胡志虎的死是因为颅内大面积出血。
这与突发性高血压或心血管疾病导致的死亡在形态学上几乎难以区分。
但是那位法医在尸体上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疑点。
比如在尸体的腋下、大腿内侧等非撞击部位的皮肤褶皱深处,发现了星星点点皮下瘀点。
更蹊跷的是,除了致死的主因脑出血外,
在肝脏、肾脏等脏器的组织间隙,也发现了微小的点状出血灶。
这表明死者生前,死者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其凝血机制出现了严重的系统性障碍。
换言之,胡志虎的暴毙,绝非一次孤立的脑血管意外,
更像是某种具有抗凝血或破坏血管壁特性的物质,
在其体内悄然发作,最终引发了致命的中枢崩溃。
如此隐秘的动作,岂能逃过特高课无孔不入的监视网?
报告副本很快便出现在了岗村适三的案头。
作为亲手经办胡志虎“处置”事宜的直接负责人,岗村适三得知后,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胡夫人等人的刨根究底,无疑是在玩火,试图撬动那块绝不能掀开的遮羞布。
若任其发酵,将日本方面牵扯其中,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
也足以让他岗村适三陷入被动,甚至可能招致上层的诘难。
“宫田君,”岗村适三抓起电话,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胡志虎尸骨未寒,北市市民工会那群人,尤其是那位胡夫人,竟然还在暗中搞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们秘密进行了尸检,妄图质疑死因!”
“作为他们的直属上级管理机关,你们特务机关若再不采取断然措施加以阻止,任由她这般胡闹下去。”
“只怕会生出更多不必要的枝节,甚至影响帝国在沪清誉!”
……
宫田义一接到岗村适三的警告,行动迅速。
就在胡志虎出殡的前夜,沪市特务机关长宫田义一亲率一队行动队员,将胡宅围了起来。
灵堂内尚未散去的青帮头目和北市市民工会高层们,顿时人人自危,脸色煞白。
他们战战兢兢地望着宫田义一那张冷酷的面孔,不知这尊煞星今夜到底要干什么。
宫田义一踱步到灵堂中央,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披麻戴孝的胡夫人身上。
“胡志虎先生不幸暴病身亡,帝国亦深表痛惜!”宫田义一的声音冰冷,
“他在任期间,为‘和平建国’事业劳心劳力,帝国亦视其为朋友。”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严厉,
“然而,斯人尸骨未寒,竟有人散布恶毒谣言,污蔑帝国对他下毒!”
“此等行径,是对大日本帝国的无耻诽谤,更是对天皇陛下的亵渎!”
他猛地指向瑟瑟发抖的胡夫人:
“经过我机关缜密调查,现已掌握确凿证据!”
“被捕的原贵府管家王金柱已经供认不讳。”
“你!胡夫人!长期与其保持通奸苟且之丑行!”
“此事刚刚传入胡志虎先生耳中!”
“你是唯恐奸情败露,招致严惩。”
“竟抢先一步,以某种不明毒物,毒杀了你的丈夫胡志虎先生!”
“此为谋害亲夫之罪!”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胡夫人头顶!
她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涨红,旋即又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