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战场的边缘,有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它没有参战,而是悄然游向了神庭的后方——那里,是支撑天地的四根神柱之一。
“那是……”慕容澈瞳孔骤缩,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体内的黑龙战血,在看到那条黑龙的瞬间,竟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亲切与……暴戾,疯狂冲击着她的理智。
“那就是逆鳞。”
贪狼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恨意,“神庭八部天龙之首,司掌刑罚与杀伐的……黑龙王。”
顾长生目光幽深,接过了话头:“也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二五仔。”
他指着第三幅壁画。
画面中,那条黑龙趁着人皇与天外之敌决战之际,一口咬断了支撑天地的神柱。
天塌了。
无数神庭将士被法则反噬,化为飞灰。人皇不得不分出大半神力去修补苍穹,却被天外之敌重创。
那一战,神庭崩灭,人族惨胜。
“为了什么?”
凌霜月握着霜华剑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作为宁折不弯的剑修,她眼中的世界黑白分明,无法理解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背叛,“它是神庭八部天龙之首,位极人臣,受万民香火,为何要亲手毁了自己的家?”
“因为绝望。”
顾长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那幅描绘着天塌地陷的壁画中央。
“嗡——”
随着那一缕混沌灵力的注入,原本凝固的画面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那古老的线条竟开始缓缓流动,原本暗沉的色彩瞬间鲜活,一股苍凉悲壮的神念波动,如潮水般涌入众人的识海。
在那一瞬间,凌霜月等人仿佛不再是旁观者,而是置身于那片燃烧的远古天穹之下。
她们“看”到了。
那是神庭最后的黄昏。
面对天外那只遮蔽星河,仅仅是气息便让神将崩碎的巨手,高坐九天的人皇缓缓起身,他身后是视死如归的众神,前方是必死的终局。
画面中,无数神文在燃烧,汇聚成一道决绝的意志——【以身化界,永镇天门。哪怕神魂俱灭,也要护住最后的火种。】
这是一种名为“死守”的道。
“这是……人皇的选择。”凌霜月喃喃自语,眼中泛起泪光,手中的霜华剑发出悲鸣,似在致敬那群扑火的飞蛾。
然而,画面流转,视角陡然拉向了战场的阴影处。
那里盘踞着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它并未参战,而是死死盯着天外裂缝中递下来的一枚散发着诡异红光的契约。
那契约上的神文扭曲而诱惑,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生机——【臣服,或者灭族。】
在神念的感知中,那条黑龙的内心世界被毫无保留地剖开。
没有想象中的狰狞与贪婪,那一刻充斥在它龙魂之中的,竟是浓烈到化不开的绝望。
在它眼中,人皇的死守是愚蠢的自杀,是拉着全族陪葬的疯狂。
它颤抖着,缓缓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画面中,黑龙回首望向身后那些尚且年幼的龙族与生灵,那一瞥之中,满是悲凉与决绝。
紧接着,它做出了选择。
它亲手打断了自己的脊梁,向着天外摇尾乞怜,它张开巨口,狠狠咬断了支撑天地的天柱,用同袍的鲜血作为投名状,换取那张苟活的契约。
“这就是它的道。”
顾长生收回手指,看着壁画中那条在大火中背负骂名、带着残部逃离战场的黑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在必死的终局面前,它认为活着本身,比尊严更重要。”
甬道内一片死寂。
那种直击灵魂的历史真相,让凌霜月与夜琉璃一时失语。
所谓的背叛,原来并非源于贪婪,而是源于另一种扭曲的……责任?
“谬论。”
一声冷厉至极的嗤笑,如同一把冰刀,狠狠刺破了这份沉重。
慕容澈上前一步,那双凤眸死死盯着壁画上那条低头乞怜的黑龙,眼中的鄙夷如寒冰般刺骨,甚至连周身的黑龙煞气都因极度的厌恶而剧烈翻涌。
“身为北燕女帝,我见过太多这种打着为大局幌子的懦夫。”
她手中的长枪重重顿地,发出“铛”的一声金石爆鸣,在这死寂的甬道中如惊雷炸响。
“若为了活命便可抛弃尊严,若为了延续便可屠戮同袍,那活下来的东西,早已失去了灵魂,不过是一群披着龙鳞的蛆虫罢了。”
慕容澈猛地抬起头,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皇者霸气:
“脊梁断了,便再也站不起来。”
“若是我,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这种为了苟活而背叛的垃圾,也配谈延续火种?”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嗡——!!”
那一幅沉寂万载的壁画,仿佛被慕容澈这番诛心之言彻底激怒。
画中那条原本死寂的黑龙,那双绘满血泪的龙目竟然诡异地转动了一下,两道腥红如血的光芒骤然射出,带着一股跨越时空的怨毒与疯狂,直直刺入了慕容澈的眼中!
“吼——!!!”
仿佛有万千冤魂在耳边咆哮:“尔等蝼蚁……懂什么!!”
“活着……才是真理!!”
“呃啊!!”
慕容澈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双手死死捂住双眼。
她周身的黑龙煞气瞬间暴走,原本护体的罡气在这一刻化作狰狞扭曲的龙形,反噬其主。那一身原本象征着皇道正统的金黑战甲,竟在眨眼间被染成了不详的暗红。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清明的凤眸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唯有瞳孔深处,燃着两簇疯狂跳动的红莲业火。
“你……说谁是……蛆虫?”
慕容澈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清朗霸气的女帝音,而是叠加了一层阴毒且充满了腐朽气息的龙吟。
她手中的暗红长枪嗡鸣震颤,竟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枪尖裹挟着毁天灭地的煞气,直指身旁的顾长生!
“小王爷!”
“慕容澈!住手!”
凌霜月与夜琉璃大惊失色,正欲出手制止。
“退下!”
顾长生一声低喝,身形不退反进。
他没有动用任何灵力,而是单纯地凭借肉身力量,一步踏入慕容澈的煞气风暴之中。
狂暴的龙气如刀刃般切割着他的锦袍,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但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慕容澈!”
顾长生一把扣住那刺来的枪尖,掌心铿锵作响,却纹丝不动。
他直视着女帝那双已经陷入疯狂的眼眸,声音如洪钟大吕,直击神魂:
“看着我!”
“你是北燕的女帝,是统御万民的孤狼!”
“一条被镇压万年的赖皮蛇,也配夺你的舍?!”
“吼——杀……杀了你……”
慕容澈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那股属于上古黑龙的残魂意志极其顽强,试图彻底压垮她的神智。
“给脸不要脸是吧?”
顾长生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猛地松开长枪,身形不退反进,直接撞入那狂暴的煞气漩涡之中。在贪狼惊恐的注视下,他右手裹挟着淡淡的金光,没有任何花哨,对着慕容澈那被黑金甲胄紧紧包裹的高耸胸口,狠狠印了上去。
“嘭——!!”
这一掌,顾长生动用了昊天印的威压,直击心脉。
不仅沉重,而且……位置要命的精准。
慕容澈那足以硬撼金丹法宝的护心镜在这一掌下竟发出一声悲鸣,整个人如遭雷击,娇躯剧烈一颤,一口黑血狂喷而出。
那股原本盘踞在她心脉、嚣张跋扈的黑龙意志,在这一记直捣黄龙的重击下,就像是被家长抄了老底的熊孩子,瞬间被打懵了,极不情愿地惨叫一声,缩回了识海深处。
慕容澈眼中的红光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瞬的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属于女帝的清明与理智。
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还在剧烈起伏的胸口。
那里,坚硬的护心镜虽未碎裂,但方才顾长生那一掌势大力沉,在那狂暴的冲击下,她那被黑金软甲紧紧束缚的巍峨峰峦遭到了毁灭性的挤压,此刻仍在那余波中荡起一阵惊心动魄的摇曳,宛如怒海中翻涌的白浪,连带着她整个人都随着这股冲击力微微颤栗。
她那张常年冷艳的面容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但她硬生生将那股到了嘴边的羞恼咽了回去。
毕竟,比起在地宫里的那场“特训”,这点接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你……”慕容澈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凤眸中带着几分嗔怪与无奈,死死盯着眼前收回手掌的男人。
“知足吧。”
顾长生甩了甩手背上沾染的几滴黑血,看着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她那张毫无瑕疵的脸蛋。
“刚才本王可是犹豫了半天,究竟是给你个大嘴巴子让你清醒清醒,还是帮你震散心脉魔气。”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怎么?女帝陛下还要治本王个非礼之罪?”
一旁的夜琉璃见状,非但没有吃醋,反而掩唇轻笑。
凌霜月则是一脸平静地将霜华剑归鞘。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慕容澈胸前那被震得有些凌乱的甲胄,语气清冷且专业:“能一掌震散上古魔念而不伤心脉,长生对力道的掌控确是又精进了。这种情况下,攻其必救之处,是最稳妥的法子。”
显然,对于顾长生这种为了救人而不拘小节的行为,这两位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肉烂在锅里便是。
慕容澈看着这三人一唱一和的模样,只觉得胸口那股气更堵了。
理智告诉她,这是顾长生在危机关头对她的保护。
但情感上……那种被这混蛋随意拿捏的羞耻感,还是让她耳根有些发烫。
“……下不为例。”
慕容澈最终只能咬着牙,狠狠瞪了顾长生一眼,随后低下头整理有些松动的甲胄,声音闷闷的,却难掩那一丝劫后余生的依赖与信任。
“这份情,我记下了。”
“行了,欠着吧,利息按时辰算。”
顾长生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壁画。
壁画上的黑龙似乎因为偷袭失败而恼羞成怒,那一双龙目中流淌出血泪,整个画面开始扭曲、崩塌。
慕容澈原本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竟显出几分僵硬。
“还能走吗?”
顾长生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慕容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如乱麻般的情绪,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暗红长枪。
“我……无碍。”她的声音虽还有些干涩,却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冷硬,“只要没死,就能战。”
“那就好。”顾长生迈开步子。
随着众人越过壁画区,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发粘稠。
不再是单纯的冷,而是一种能够冻结思维、迟缓灵力的“重”。
空气中弥漫着灰败的雾气,这些雾气并非水汽,而是由无数细小的、肉眼难辨的黑色颗粒组成。它们无孔不入,落在众人的护体灵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蚀声。
“这是寂灭法则具象化的死尘。”
趴在顾长生肩头的贪狼星君突然支棱起耳朵,那双原本呆萌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
“滋——”
话音未落,走在最左侧的夜琉璃忽然发出一声闷哼。
她周身原本流转自如的天魔力场,竟被那一缕看似不起眼的灰雾烧穿了一个小洞。那一缕灰雾如附骨之蛆般钻入,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印记。
“该死!这鬼东西能无视灵力防御?!”
夜琉璃脸色骤变,连忙运转九幽魂莲道基,试图逼出那股死气,却发现那死气如同活物一般,正疯狂吞噬着她的魔元壮大自身。
“别动用灵力硬抗!它是负能量集合体,灵力只会是它的燃料!”
顾长生眉头一皱,正欲调动混沌气为三女驱散死气。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他肩头装死的银色小狼,忽然动了。
“嗷呜——!!”
这一声狼嚎,不再是之前的软糯奶气,而是带着一股来自远古洪荒的贪婪与凶戾。
只见那巴掌大的小东西猛地从顾长生肩头跃下,迎风便涨。虽然没有恢复成那如山岳般的本体,却也化作了一头半人高的银色巨狼。
它张开大口,对着那漫天涌来的灰败死气,猛地一吸!
呼——!!!
幽暗的甬道内,瞬间刮起了一场灵力风暴。
顾长生惊讶地挑了挑眉。
只见贪狼星君此刻仿佛化身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黑洞。那些令元婴修士都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寂灭死尘,此刻竟如同受到召唤的归巢乳燕,疯狂地涌入它的口中。
“再来点!这点塞牙缝都不够!!”
贪狼一边大口吞噬,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哮。随着海量的死气入体,它那原本银灰色的皮毛开始泛起诡异的乌光,四肢的利爪更是暴涨三寸,深深扣入坚硬的青铜地面。
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
左眼猩红如血,充满了暴虐与杀戮的欲望;右眼却是一片死寂的惨白,透着绝对的理智与神性。
红白交替,闪烁不定。
“它……它疯了吗?那是寂灭死气啊!”凌霜月手中的霜华剑都在微微颤抖,她从未见过有人敢把这种高浓度的法则毒药当饭吃。
“它没疯。”
顾长生看着处于暴走边缘的贪狼,眼底闪过一丝明悟,“或者说,这才是贪狼二字的真谛。”
吞噬一切,容纳一切。
无论是灵气、血肉,还是诅咒、死气,在贪狼星君的法则里,众生平等,皆为……狗粮。
“吼——!!”
随着最后一口浓郁到近乎液化的死雾被吞入腹中,贪狼仰天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啸。
它那红白交替的眼瞳剧烈颤抖了几下,似乎体内的两股意志正在进行殊死搏斗。那原本顺滑的皮毛下,肌肉如小老鼠般疯狂蠕动,显然消化这些东西对它来说也并不轻松。
“唔……”
贪狼痛苦地甩了甩脑袋,两只前爪死死抱着头,在地上打了个滚。
“撑……撑住了……”
片刻后,它眼中的红光缓缓退去,只剩下那片清明的惨白,随后又迅速恢复成了那副黑白分明的憨批模样。
“嗝——!”
一个响亮的饱嗝,打破了甬道内的紧张气氛。
贪狼重新变回巴掌大小,屁颠屁颠地跑回顾长生脚边,两只前爪扒拉着他的靴子,尾巴摇得几乎要起飞,一脸邀功的贱样:“陛下!臣表现得怎么样?这可是千年的陈酿死气,臣一口都没给您剩!”
顾长生低头看着这个刚才还凶威赫赫、现在却一脸谄媚的小东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货刚才那副样子,他还以为要变异了。
结果就这?
“干得不错。”顾长生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精准地挠在贪狼的下巴上,那是每一只犬科动物的死穴,“看来你这饭桶,还是有点用处的。”
“嗷呜~”贪狼舒服地眯起眼,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毫无节操地把肚皮露了出来。
一旁的慕容澈和夜琉璃看得目瞪口呆。
那可是足以毒杀一支金丹大军的寂灭死潮啊!就被这小东西当零食给炫了?而且炫完还不忘撒娇求撸?
“行了,别卖萌了。”
顾长生直起身,目光越过贪狼,投向了甬道的尽头。
此时,没了那层层叠叠的死雾遮挡,那隐藏在黑暗最深处的景象,终于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座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地底深渊。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足以装下整个大靖皇城的地下空洞。
这里没有光,唯一的照明源,是来自头顶那如倒悬漏斗般的穹顶上,镶嵌着的无数颗夜明珠。它们排列成星宿的模样,却散发着惨白的光晕,照得这方天地如同冥府。
空气在这里凝固了。
那种之前的“寂灭死尘”在这里浓郁到了极致,化作了粘稠的灰雾,在地面缓缓流淌。
而在空洞的最中央,是一方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血池。
池水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不是鲜血的鲜红,而是那种干涸了万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维持着活性的黑红。
“到了。”
顾长生停下脚步,声音在空旷的深渊中回荡,显得格外渺小。
贪狼星君趴在他的肩头,身子瞬间绷紧,那一身刚刚顺滑下来的银毛再次炸开,喉咙里发出极其不安的低吼:“陛下……小心。它醒了。”
“哗啦——”
似乎是在回应它的话。
那平静了万载岁月的血池,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巨大的锁链摩擦声,如同雷鸣般炸响,震得整个地下空间簌簌落灰。
众人抬头望去,瞳孔在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
只见那血池中央,一座如同山岳般庞大的黑影,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