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看着蒋瓛那副见了鬼的模样,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大哥,你别吓我啊!
咱家就是个传话的,天塌下来你这种大佬先顶着好吗?
“蒋同知?蒋同知?”赵明试探着又喊了两声。
蒋瓛像是被人从噩梦中掐醒,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
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惊恐。
“赵……赵公公……”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喉结上下滚动,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到底……怎么了?”赵明心里直发毛,好奇心已经快要压过恐惧了。
这公文上到底写了啥?
难道那小公子是什么前朝余孽?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白莲教圣子?
不至于让一个锦衣卫指挥同知吓成这样吧?你可是蒋瓛啊,诏狱里杀人不眨眼的大佬!
蒋瓛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赵明。
然后,他颤巍巍地,像是递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把那份薄薄的公文递了过来。
赵明:“……”
不是,你这表情让我很不敢接啊!
感觉接过来就绑定了什么必死的任务一样。
但皇命在身,他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凑到眼前。
公文上的字不多,是用上好的馆阁体写的,清晰有力。
前面几行平平无奇,无非是说那孩子其母名为姚氏,原是城南浣衣局的一个宫女云云。
“这不挺正常的吗?”赵明心里嘀咕。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到最后几行时,他的表情,完美复刻了刚才的蒋瓛。
瞳孔地震!
呼吸骤停!
大脑宕机!
公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据查,姚氏于洪武十六年三月初七出宫,而小公子朱珏诞于洪武十六年九月初。
据稳婆验,乃足月而生。时间往前推算,其受孕之时,姚氏……尚在宫中。”
尚……在……宫……中……
轰!
赵明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十万个惊雷同时炸开!
淦!
我趣!
这是什么惊天绝世宇宙无敌霹雳大瓜?!
皇宫!
那可是皇爷的家!
一个宫女,在皇爷的家里,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私通了,这是在朱元璋的龙脸上疯狂左右开弓,疯狂蹦迪啊!
这是把皇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摩擦!
赵明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人头落地的慢动作回放。
“这……这……”赵明也结巴了,手里的公文瞬间变得重逾千斤,他感觉自己快拿不住了。
蒋瓛看着他,露出一丝苦涩的、同病相怜的惨笑:“赵公公,现在……你明白了吧?”
我明白个锤子啊!
我现在只想当场失忆!
赵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这份公文,谁写的?可靠吗?!”
“白沙!”蒋瓛像是被点醒了,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吼道。
“把百户白沙给老子叫过来!立刻!马上!
他要是敢说一个字是瞎编的,老子现在就把他片了!”
外面的锦衣卫被这声怒吼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去传令了。
很快,一个穿着飞鱼服,身形挺拔但面色有些茫然的年轻校尉被带了进来。
他就是负责调查此事的百户,白沙。
白沙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劲。
两位大佬,一个司礼监红人赵公公,一个锦衣卫二把手蒋同知,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白沙:“……”
不是,我这个月KPI完成得很好啊,贪官也抓了,案子也破了,我做错什么了?
“卑职白沙,参见同知大人,参见赵公公!”他硬着头皮行礼。
蒋瓛指着桌上的公文,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杀气:“白沙,这公文是你写的?”
“是,是卑职所写。”白沙心里一突,难道是格式写错了?
“上面的每一个字,你都敢拿你全家的性命担保吗?!”蒋瓛一字一顿地问道。
白沙愣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腰杆,斩钉截铁地回答:“回大人,字字属实!
所有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俱在,绝无半点虚假!”
他是个纯粹的业务骨干,对于自己的工作有着绝对的自信。
听到这堪比军令状的回答,蒋瓛和赵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完犊子了。
这瓜是保熟的。
赵明不死心,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白百户,你再仔细说说,这时间……真的对得上?会不会是那孩子早产了,或者……记错了?”
白沙摇了摇头,专业地解释道:“公公,卑职特意请了三位城中有名的稳婆分别查验。
那孩子虽然瘦弱,但各项体征均是足月之相,绝非早产。
至于姚氏的出宫日期,浣衣局的档籍上记得清清楚楚,卑职也核对过,绝不会错。”
他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推论:“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姚氏在出宫之前,便已有了身孕。”
唯一的可能……
这六个字,像六记重锤,狠狠砸在赵明和蒋瓛的心巴上。
赵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
芭比Q了。
这事儿要是捅到皇爷那里……
他已经不敢想了。
整个后堂死一般的寂静,三个人,六只眼睛,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先开口。
良久,还是赵明这位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先反应过来。
这事,瞒不住!
绝对瞒不住!
皇爷既然问了,就一定会追查到底。他们要是敢隐瞒,那就是欺君之罪,罪加一等!
唯一的活路,就是主动上报,把这个烫手到能把人烧成灰的山芋,赶紧甩给皇爷!
“走!”赵明当机立断,脸色煞白地对蒋瓛说,“此事干系重大,你我担待不起!
必须立刻面见皇爷!”
蒋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对对对,见皇爷,见皇爷!”
他一把抓起白沙的胳膊:“你,跟我们一起去!
当着皇爷的面,把你查到的,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白沙:“啊?”
我只是个小小的百户啊!怎么就要去面圣了?!还是因为这种一听就要死人的破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蒋瓛和赵明一左一右架着,几乎是拖着往宫里赶去。
…………
乾清宫,龙书案前。
朱元璋看着去而复返,并且还多带了两个人回来的赵明,眉头微微一皱。
尤其是这三个人,一个个面如土色,脚步虚浮,跟丢了魂儿似的。
“怎么,查到了?”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折,语气平淡。
“回……回皇爷……”
赵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身后的蒋瓛和白沙也跟着跪了一地。
朱元璋眼皮一跳,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这架势,不对劲啊。
“说。”他吐出一个字,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明哆嗦着嘴唇,愣是没敢开口。
蒋瓛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磕了个头,颤声道:“启禀皇爷……关于……关于小公子的身世,锦衣卫……查到了一些……一些线索……”
“讲!”朱元璋有些不耐烦了。
蒋瓛把心一横,眼睛一闭,语速极快地说道:“经查,朱珏公子之母姚氏,原为宫中浣衣局宫女,于洪武十年三月出宫,九月产子,时间……时间对不上!”
朱元璋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
他是什么人?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开国皇帝!这点猫腻他一听就懂!
“你是说……”他的声音陡然变冷,“那孩子,是在宫里怀上的?”
“皇爷圣明!”蒋瓛把头埋得更低了,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
“哗啦!”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龙书案上的一摞奏折被他带倒,散落一地。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赵明和蒋瓛吓得浑身一抖,几乎要瘫在地上。
在咱的皇宫里!
在咱的眼皮子底下!
一个宫女,跟人私通,还怀上了孩子?!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朱元璋的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烧了。
这帮狗东西,是把咱的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菜市场吗?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顺便搞出个孩子来?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下面跪着的三人,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谁?”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谁是那个奸夫?!”
“回……回皇爷……”蒋瓛吓得魂不附体,“卑职……卑职不知,此事刚刚查明,还未来得及深究……”
“让他说!”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锦衣卫百户身上。
白沙被这道目光盯上,只觉得像是被一头史前凶兽锁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他还是强撑着,将调查过程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了一遍。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火渐渐隐去。
他重新坐回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也就是说,现在只知道孩子是在宫里怀上的,但孩子的爹是谁,一概不知?”
“是……”白沙艰难地回答。
朱元璋的脑子飞速运转。
宫里能接触到宫女的男人,无非几种。
一种,是宫中侍卫。
另一种,是混进来的外人,比如工匠之类。
还有一种……
他的眼神骤然一寒。
是咱的那些儿子们,或者别的什么皇亲国戚?
想到这里,他的杀意再也抑制不住。
如果是前两种,那是管理疏漏,罪该万死!
但如果是后一种,那就是家门丑闻,动摇国本!
“查!”朱元璋一掌拍在龙书案上,发出一声巨响,“给咱彻查!”
他指着白沙,声音冷得像冰:“你,叫白沙是吧?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咱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他又转向蒋瓛:“蒋瓛,你配合他!锦衣卫上下,任他调遣!要是查不出来,咱唯你是问!”
“遵旨!”蒋瓛和白沙磕头领命,心中又是惊惧又是庆幸,总算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
最后,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赵明身上。
“赵明,你熟悉宫里,从宫中协查!
把那段时间所有出入宫的记录,所有当值的宫女太监侍卫,全都给咱过一遍!
就算把皇宫给咱掀了,也要把这个人给咱揪出来!”
“奴婢……遵旨!”赵明颤声应道。
“滚吧!”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殿宇内,只剩下朱元璋一人。
他看着满地的奏折,却没有丝毫心情去处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襁褓中对他笑,对他尿尿的小不点儿。
朱珏……
多好的一个孩子。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孤儿,他一时心软,给了他一个富贵前程。
却没想到,这孩子的身世,竟牵扯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桩宫闱秘闻。
朱元璋叹了口气,心中竟涌起惋惜和怜悯。
无论那个奸夫是谁,一旦被查出来,必然是雷霆之怒,血流成河。
而这个无辜的孩子,他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
殿外,刚刚捡回一条命的赵明,回头望了一眼那威严的宫殿,也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可怜的小公子啊,你这还没开始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