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话,让李鸾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
李景隆那家伙,平时见了自己都是一口一个鸾弟叫得亲热,什么时候敢跟自己这么硬气过?
今天在酒楼里,他那副决绝的样子,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些反常。
“这件事情,有问题。”
李善长缓缓吐出几个字,给这件事定了性。
“那个酒楼东家的底细,你查清楚了没有?”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提到这个,李鸾顿时又恢复了自信。
“父亲放心,儿子早就派人查得一清二楚了!”
“那小子叫朱珏,就是个外地来的商户,祖上三代都是白丁,在应天府无权无势,没有任何靠山。”
“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才弄出了长河醉这种好酒。”
他本以为,这番话能让父亲安心。
可没想到,李善长听完,脸上的疑云反而更重了。
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商户?
李景隆会为了一个普通商户,跟韩国公府的继承人撕破脸皮?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里面,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李善长那颗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心,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突然停止了敲击桌面的手指。
整个暖阁,落针可闻。
“去。”
“派人去曹国公府,把李景隆给我请过来。”
“啊?”
李鸾当场就愣住了,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父亲,请他过来干什么?
那小子刚刚才扫了我的面子,现在还要我低声下气去请他?我不去!”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混账东西!”
李善长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你那点可笑的面子重要,还是我们韩国公府的安危重要?”
“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这件事已经不是一个酒方那么简单了!”
“李景隆的反常,那个酒楼东家的神秘,这两件事合在一起,就像一团迷雾!
不把这团雾拨开,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李善长的怒吼,如同惊雷在李鸾耳边炸响。
他被骂得脸色发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想着怎么报复,怎么出气,而父亲想的,却是这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风险。
“是……是儿子愚钝了。”李鸾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善长眼中的怒火才渐渐平息。
他朝李鸾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李鸾连忙凑了过去。
“记住,”李善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待会儿李景隆来了,你该有的怨气要有,该摆的脸色要摆,但不要主动挑事。”
“让他看到你的不满,但要把场面交给我。”
“明白了吗?”
李鸾虽然还是不太理解父亲这么做的深意,但还是连连点头。
“儿子明白了。”
“去吧,客气一点,就说我这个做叔父的,请他过来喝杯茶。”
李善长挥了挥手。
李鸾不敢再有任何迟疑,躬身退下,立刻带人前往曹国公府。
…………
曹国公府。
书房内,李景隆正像一只没头的苍蝇,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刚刚从太和酒楼回来,一想到自己今天差点就帮着李鸾,把皇孙给得罪死了,李景隆就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那可是皇孙啊!
幸好……幸好自己悬崖勒马,及时跟李鸾那个蠢货划清了界限。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善长那只老狐狸,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李鸾那个蠢货回去一告状,老狐狸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以他的多疑和狠辣,一定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公爷,公爷!”
就在这时,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韩国公府的小公爷……李鸾,在府外求见。”
“说……说是韩国公奉了老国公的命,请您过去喝茶。”
来了!
李景隆的心猛地一沉,双腿都有些发软。
去,还是不去?
去,就是龙潭虎穴,面对李善长那只老狐狸,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可能就走不出韩国公府的大门了。
可要是不去……
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善长会立刻断定自己心里有鬼,到时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甚至可能会坏了皇上的大事!
到那个时候,自己两头不是人,死得更快!
权衡利弊之下,李景隆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备车。”
“去韩国公府。”
他只能硬着头皮,去闯一闯这鸿门宴了。
片刻之后,韩国公府的暖阁。
李善长端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看不出喜怒。
而李鸾则像一尊门神,黑着脸站在他父亲身旁,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李景隆,仿佛要喷出火来。
李景隆心中叫苦不迭,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强作镇定,上前一步,对着李善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景隆,拜见李叔父。”
“哎,景隆来了。”李善长的态度异常亲切,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快坐,快坐。”
随即,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李鸾,语气一沉。
“鸾儿,还愣着干什么?”
“没看到你景隆哥哥来了吗?还不快去上茶!”
李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拿起茶壶,狠狠瞪了李景隆一眼。
李景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茶水被重重地顿在桌上,溅出了几滴。
李鸾黑着一张脸,仿佛李景隆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
那眼神,淬了毒一样,恨不得当场把他生吞活剥。
李景隆却像是没看见,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手,稳如老狗。
心,慌得一批。
主位上的李善长,那张老脸笑眯眯的,眼神却像鹰隼,一刻也没离开过自己。
这哪里是喝茶?
这分明是审讯!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终于,李善长慢悠悠地开了口。
“景隆啊。”
“听说你今天和鸾儿在太和酒楼,闹得有些不愉快?”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瞬间堆起了恰到好处的尴尬笑容。
“李叔父说笑了。”
他放下茶杯,拱了拱手。
“都是自家兄弟,喝多了酒,言语上拌了几句嘴,算不得什么大事。”
“小孩子脾气,过去了就过去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有矛盾,又将其定性为无伤大雅的酒后口角。
可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李鸾就炸了。
“小事?”
李鸾的嗓门陡然拔高,脖子都涨红了。
“李景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蠢货!”
“你还跟我割袍断义!”
“现在你跟我爹说这是小事?”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景隆的手都在哆嗦。
李景隆心中暗骂。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不对,现在是猪一样的敌人!
这蠢货,真是半点城府都没有!
他正准备开口解释,主位上的李善长却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