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太子大哥的孩子?
嫡孙?
这个念头就像一团野火,在他的脑海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可片刻之后,他又猛地摇头,像是要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太子大哥为人光明磊落,行事端方,怎么可能在宫外留下血脉,还一瞒就是十年!”
“这不合情理!”
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父皇的老年昏聩。
“先生,你也是知道的。”
“父皇出身草莽,骨子里还是个老农,一辈子就那脾气。年轻时杀伐果断,老了,心就软了。”
“他看着一个孩子在身边长大,日久生情,把他当成了亲孙子,这很奇怪吗?”
“寻常百姓家,抱养个孩子,看得比亲生的还重,这事儿多了去了!”
朱棣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才是真相。
父皇就是老小孩脾气上来了,觉得这个养孙听话、懂事,还天生神力,能给他老朱家长脸,所以才一门心思地对他好。
什么嫡孙,简直是无稽之谈!
姚广孝静静地听着,既不赞同,也不反驳。
直到朱棣把话说完,他才幽幽地开口。
“殿下。”
“他是谁,真的重要吗?”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朱棣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
那个朱珏,究竟是太子大哥的孩子,还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弃婴,现在去争论这些,还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
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这个叫朱珏的少年,已经得到了父皇毫无保留的圣眷。
他执掌了骠骑卫。
他能与父皇同乘御辇。
他甚至即将得到淮西武将集团的鼎力支持!
无论他的出身如何,他都已经是大明朝堂上,一颗冉冉升起,谁也无法忽视的新星!
姚广孝看着朱棣变幻不定的脸色,声音平缓。
“殿下,贫僧的猜测,或许是错的。”
“但陛下对这位皇孙的栽培,却是真的。”
“他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过几年,等他羽翼丰满,殿下您再想做些什么,恐怕就晚了。”
“所以,无论他是龙是蛇,我们现在都只有一个选择。”
“拉拢他,投资他,让他成为我们的人。”
“若他真是嫡孙,那我们今日的善意,便是将来殿下您安身立命的根本。”
“若他只是个幸运儿,那我们也只是送出了一些身外之物,结下一段善缘,于我们而言,毫无损失。”
“这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
只赚不赔……
朱棣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姚广孝说得对。
纠结于朱珏的身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如何应对这个已经崛起的少年,才是当务之急。
与之为敌?
那是下下策。
等于直接站在了父皇的对立面,愚蠢至极。
那么,就只剩下拉拢这一条路了。
朱棣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许久,他终于停下脚步,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杀伐决断。
“先生说的是。”
“是本王……着相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年关将至,本王也该循例,给京师送些年礼了。”
“往年给父皇和太子妃的,照旧。”
“另外,再备一份厚礼,单独送给朱珏。”
姚广孝的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殿下英明。”
朱棣沉吟道:“该送些什么好?”
“金银珠宝,他未必看得上。父皇赏赐的,比我这藩王府的要多得多。”
“要送,就送他喜欢,又轻易得不到的东西。”
“少年人,无非喜欢宝刀、良驹。”
“本王前些日子得了一匹汗血宝马,日行千里,神骏非凡。
再从府库里,挑一把最好的百炼钢刀,一并送去!”
“北地的特产,皮货、人参,也拣最好的装上车。”
“礼单要重,但名目上,就写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不能太刻意。”
姚广孝抚掌而笑:“殿下此举,恰到好处。”
朱棣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光送礼,还不够。”
“本王在京中,与曹国公李景隆素有往来。”
“我再修书一封,让他在京中,多与朱珏走动。
年轻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让他们先处成朋友。”
“明面上,是武勋子弟之间的正常交往。暗地里,也能帮本王,探探那小子的虚实。”
一套组合拳,安排得明明白白。
朱棣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掌控一切的自信。
“本王出去骑马,散散心!”
他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长弓,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再也不看姚广孝一眼。
门外,寒风呼啸。
朱棣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亲卫,如同一阵旋风,冲出了燕王府,直奔城外的猎场而去。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姚广孝看着朱棣消失的背影,缓缓端起了桌上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龙已出海,岂会甘心久居浅滩?
风,已经起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这位横空出世的皇孙朱珏,不是阻碍,而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能感受到,那头被压抑了太久的猛虎,已经露出了獠牙。
卯时,天还未亮。
京师的冬日,寒风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
骠骑卫大营,却是一片肃杀。
往日里这个时辰还在呼呼大睡的兵痞们,此刻已经全副武装,在校场上站得笔直。
他们站的是军姿。
两个时辰。
从寅时末到辰时初,雷打不动。
此刻,校场上数千人,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和猎猎风声,再无半点杂音。
瞿能与平安二人,站在点将台的台阶下,看着这脱胎换骨的一幕,脸上满是震撼。
他们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猛将,自认带兵有方。
可跟眼前这位少年神鬼莫测的手段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乖乖……这还是咱们骠骑卫?”瞿能忍不住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平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挺拔的背影。
“殿下这练兵法子,闻所未闻。”
“不操练武艺,不演练阵法,光是站着,就能练出这般纪律?”
“何止是纪律。”瞿能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你看看他们的眼神,以前是狼崽子,现在……是带着铁鞘的刀。”
朱珏没有理会身后副将的窃窃私语。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队列中的每一张脸。
很好。
这帮兵痞子,总算有了点军人的样子。
但这还不够。
他要的,不是一群只知道服从命令的木头,而是一支真正能打硬仗,打恶仗的虎狼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