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一刻。
三井纱厂的废墟上,原本高耸的大楼只剩下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石灰粉尘和焦臭味。
炮火延伸,重炮的轰鸣声向着纵深滚去。
但这片废墟并未死寂。
“注意!两点钟方向!那座半塌的配电房!还有活气!”
一排长赵大山趴在一堵断墙后,手中的波波沙冲锋枪枪口微抬。
在他前方三十米处,那个看似已经被炸塌了一半的配电房废墟下,一个隐蔽极好的倒梯形射击孔突然喷出火舌。
“哒哒哒哒!”
九二式重机枪特有的“啄木鸟”叫声响起。几发子弹打在赵大山身前的砖墙上,碎屑飞溅,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那是日军的一个暗堡。上面的建筑塌了,但底层的核心工事还在。
“机枪组!压住它!”赵大山没去擦脸上的血,吼道。
侧翼的废墟堆里,两挺DP-28“大盘鸡”轻机枪立刻开火。
“突突突突!”
7.62毫米的子弹雨点般泼向那个射击孔,打得混凝土墙面火星四溅。虽然无法击穿,但这密集的火力逼得里面的日军射手不得不暂停射击。
“喷火组!上!”
趁着敌人火力的间隙,两名背着沉重钢瓶的喷火兵,在三名手持波波沙的冲锋枪手掩护下,猫着腰,借助弹坑和墙角的死角,向着暗堡的侧后方快速跃进。
这是一场教科书式的步兵攻坚。
机枪压制正面,冲锋枪手清除侧翼可能存在的散兵,喷火兵负责最后一击。
暗堡内的日军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射击孔内传出几声日语的嘶吼,紧接着,一枚香瓜手雷被甩了出来。
“轰!”
手雷在距离喷火兵五米外爆炸。
一名喷火兵踉跄了一下,弹片削掉了他肩膀上的一块肉。但他没停,咬着牙,脚下发力,借着惯性冲到了暗堡射击孔的死角——距离不到十米的位置。
他半跪在地,稳住身形,扣下扳机。
“呼——!”
一条橘红色的火龙,带着刺耳的啸叫,精准地钻进了那个狭窄的射击孔!
“啊——!!!”
暗堡内瞬间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火焰顺着射击孔倒灌进去,将狭窄封闭的碉堡内部变成了一个炼钢炉。
惨叫声持续了不到五秒就戛然而止。
但这还没完。
“爆破组!补枪!”
一名背着帆布包的工兵冲了上去。他熟练地拉燃一个重达五公斤的炸药包导火索,从那个还在冒着黑烟和焦臭味的射击孔里塞了进去,然后转身就滚进旁边的弹坑。
“轰隆!”
一声闷响。
坚固的混凝土顶盖猛地向上一跳,随即重重落下,彻底塌陷。烟尘从各个缝隙中喷涌而出。
赵大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变成坟墓的暗堡。
他没有庆祝,而是神色平静对着身后的排副挥了挥手。
“检查一下,没活口就继续。下一个目标,四点钟方向,那个地堡。”
几十名士兵沉默地站起,跨过废墟,向着下一个“钉子”摸去。
他们是清道夫。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条被彻底清理干净、通往东瀛司令部的血路。
距离交火线两公里,前进指挥所。
一辆半履带指挥车停在路边废墟的阴影里。天线林立,电流声滋滋作响。
周淮安靠在车门边,手指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烟灰积了一长截,但他没动。
脚下的地面每隔几秒就传来一阵颤动。那是前线重炮轰击的回响。
一名通讯参谋放下耳机,快步走到周淮安面前,手里捏着最新的战报。
“报告长官。‘战锤师’一团已推进六百米,控制了外围街区。”
参谋的声音有些急促。
“但他们在北四川路路口受阻。前方发现东瀛核心工事群。至少五座母堡,依托三栋加固的钢筋混凝土大楼,形成交叉火力。我们的76.2毫米加农炮推不上去,直瞄射击无法击穿主堡正面。”
周淮安接过战报扫了一眼,随后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意料之中。
剥皮工作结束了,现在露出来的是最硬的骨头。
靠步兵拿炸药包去填,伤亡会是个天文数字。
是时候换把刀了。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通讯台。
“接通C区整备场。”
“命令周泰山,‘上帝之锤’营,立刻出动。”
周淮安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硝烟弥漫的城区,语气平静。
“告诉他,带着他的‘灰熊’和‘突击虎’,给我滚上来。那些乌龟壳,留给他们砸。”
他又补充了一道指令。
“同时联系高建国。步兵停止强攻,就地建立防线。工兵前出,清除路面障碍,填平弹坑。”
“给那群大家伙,把路让出来。”
C区装甲整备场,引擎轰鸣震耳欲聋。
周泰山放下手中的送话器,一把抓起引擎盖上的地图,铺在四号坦克的装甲裙板上。
“各连长,对表。”
“现在是早晨六点四十五分。”
他手中的红蓝铅笔在地图上两个点之间划出一条折线。
“目标区域:北四川路核心工事群。距离此处四千二百米。”
周泰山抬头,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几个连长,下达了极为详尽的作战指令。
“第一阶段:机动。”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被特别加粗的主干道。
“工兵营已经确认,这条路的路基是碎石加固的,能承重七十吨。所有‘突击虎’,必须严格沿着这条路的中轴线行驶。严禁任何车辆试图抄近道走两侧的泥地。谁要是陷在泥里,我就把谁填进履带里去。”
“第一连、第二连的‘灰熊’,你们在两翼展开。不需要你们冲锋。你们的任务是推土机。把沿途所有可能阻碍视线和通行的废墟、电线杆,统统给我撞开。”
“第二阶段:阵地部署。”
周泰山的手指停在距离前线两公里外的一处废弃操场上。
“这里,地基坚硬,视野开阔。‘突击虎’排在这里建立发射阵地。”
他看着那个专门负责指挥这四台怪物的排长,语气严厉。
“我不要求你们抵近射击。380毫米火箭弹的射程足够覆盖整个虹口。你们要做的就是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升起炮管,根据前线侦察兵的坐标进行吊射。”
“记住,保持绝对安全距离。如果让东瀛人的掷弹筒或者迫击炮够得着你们,那就是失职。”
“第三阶段:火力协同。”
“‘灰熊’连在发射阵地前方五百米建立防线,用你们的150毫米榴弹炮清除任何试图渗透的步兵。”
“弹药输送排,每辆‘突击虎’后面必须跟着两辆弹药车。打完一发,立刻装填。起重吊臂时刻保持待命状态。”
周泰山收起地图,目光如铁。
“这是一场拆迁作业,不是赛车比赛。”
“我们要做的,是在两公里外,把那些乌龟壳敲碎,而不是把我们的坦克送给对面当靶子。”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出发!”
十六台钢铁巨兽的排气管同时喷出黑烟。
地面在颤抖。
四台重达六十五吨的“突击虎”,在十二台“灰熊”的簇拥下,以此种极其谨慎、缓慢,却又不可阻挡的姿态,轰隆隆地碾过水泥地,向着战场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