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宝山北门。
这里已经不再是一座城门,而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口。
东瀛军队的总攻已经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
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漫山遍野的无脑冲锋。这支从华北战场下来的第五独立混成旅团,展现出了令人绝望的战术素养。
他们趴在三百米外的烂泥地里,用精准的点射压制城头的火力。数十具“八九式”掷弹筒像是长了眼睛,专门盯着城墙上的重机枪和指挥点。
“嗵!嗵!嗵!”
几声沉闷的发射声后,城楼左侧那挺唯一的民24式重机枪阵地瞬间被烟火吞没。机枪手连人带枪被炸成了零件。
“机枪!替补机枪手!顶上去!”
姚子青满脸是血,那是身边警卫员被炸碎后溅上去的。他嘶吼着,推了一把身边的副营长。
“没了……营长!没了!”副营长哭着大喊,手里攥着一把已经打空了子弹的驳壳枪,“三个机枪组,全光了!”
城墙缺口处,一群穿着黑布衫的民团正在拼命。
他们手里拿的是老套筒,甚至是自家打猎用的土枪。
“小鬼子!我日你先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民团,举着一把大刀片子,刚想从垛口探出身子去砍那个正在搭人梯的东瀛兵。
“砰!”
一颗子弹精准地钻进他的眉心。
老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那把生锈的大刀片子当啷一声掉在青砖上。
“三叔!”旁边一个年轻的后生红着眼要冲上去拼命,却被身边的老兵死死按在战壕里。
“别动!抬头就是死!”
东瀛人的枪法太准了。准到让人绝望。只要城头有人露出半个脑袋,下一秒就会被爆头。
这根本不是战斗。
这是点名。
姚子青靠在满是弹孔的城墙根下,剧烈地喘息着。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已经裂了缝的手表。
距离求援电报发出,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距离卫戍司令部承诺的“两个团援军抵达”,也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他猛地转头,看向南面的公路。
那里依旧空空荡荡,只有被炮火惊飞的乌鸦在盘旋。
没有人。
没有援军。
“畜生……”姚子青咬碎了牙齿,鲜血从嘴角流下。他骂的不是城下的东瀛人,而是那两个近在咫尺、却见死不救的友军团长。
“轰隆!”
一声巨响从北门西侧传来。
一段被掷弹筒反复轰击的城墙,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砖石滚落,腾起漫天烟尘。
烟尘未散,那土黄色的身影就已经冲了上来。
明晃晃的刺刀刺破了烟雾。
“鬼子上来了!缺口!堵住缺口!”
不用姚子青下令,缺口附近的二十几个残存士兵和民团,已经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没有子弹了。
他们从腰间抽出刺刀,举起大刀,甚至捡起地上的砖头,向着那些武装到牙齿的东瀛老兵冲了过去。
“杀——!!!”
血肉之躯撞上了冰冷的钢铁。
一名年轻的士兵用胸膛顶住了一把刺向他的三八大盖,双手死死抱住那个东瀛兵的腰,回头冲着战友嘶吼:
“扔雷!往我身上扔!别管我!炸死这帮狗日的!”
“轰!”
集束手榴弹在人群中炸开。
那个缺口,暂时被堵住了。用尸体堵住的。
姚子青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混合着血污流下。
完了。
宝山,守不住了。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身已经破烂不堪的军装,扣好风纪扣。
“弟兄们。”
姚子青声音不大,但在惨烈的喊杀声中,却显得异常悲壮与清晰。
“援军迷路了,不来了。”
“咱们,自己上路。”
城外,五百米。
东瀛第五独立混成旅团的前线指挥所,设在一处干燥的高地上。
旅团长秋山少将放下望远镜,甚至有闲心掸了掸军靴上的灰尘。
“太慢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步兵大队长,语气里听不出怒意,眼神里带着对进度滞后的不满,“对此等劣势装备的支那军队,竟然耗费了四十分钟还没拿下城门?你的大队是在以此为借口休息吗?”
“实在抱歉!阁下!”大队长羞愧得满脸通红,“支那人的抵抗意志……很顽强。他们像疯狗一样,就算肠子流出来也要咬人。”
“顽强?”秋山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们的战术太僵化。”
他指着北门那个已经被炸开、却被尸体堵住的缺口。
“不用急着冲锋。听听,他们的枪声已经稀疏了。他们没子弹了。”
秋山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群苍蝇。
“传令炮兵队。把所有的‘八九式’掷弹筒和九二式步兵炮集中起来。不要打城头了,给我盯着那个缺口打。用高爆弹和烟雾弹混合射击。”
“机枪中队,推进到两百米线。建立交叉火力网,封锁缺口两侧的增援路线。”
“告诉士兵们,不要急着拼刺刀。先把这群老鼠炸晕,炸烂。把这当成一次实战步炮协同演练。这种活靶子,不好找。”
“哈伊!”
命令迅速传达。
东瀛军队的进攻节奏变了。
他们不再发起波浪式的冲锋,而是展现出了令人窒息的战术素养。
数十门掷弹筒和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在机枪的掩护下,推进到了距离城墙仅两百米的位置。
“预备——放!”
“嗵!嗵!嗵!”
密集的榴弹划着抛物线,精准地落入那个本就摇摇欲坠的缺口。
爆炸声连成一片。
没有了弹药压制的姚子青部,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像在靶场打靶一样,从容地调整射角,一寸一寸地轰击着他们的藏身处。
城墙上,姚子青满脸血污,靠在垛口下。
他手里的驳壳枪,空仓挂机了。
他摸遍了全身,连哪怕一颗子弹都找不到了。
“营长……”
身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传令兵,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砖头,那是他现在的武器。
“鬼子……鬼子又上来了。”
姚子青探出头。
这一次,没有呐喊。
在烟雾弹的掩护下,两百多名东瀛精锐步兵,端着刺刀,猫着腰,借着炮火延伸的瞬间,静默地摸了上来。
那是死神的脚步。
姚子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仅存的几十个弟兄。
没人说话。
受伤的,在用布条把手里的刀绑紧在手上。
没受伤的,在地上捡石头,捡砖块。
一个老兵,默默地解开衣服,把自己最后的一颗光荣弹,挂在了脖子上。
“弟兄们。”
姚子青扔掉了那把没有子弹的枪。
他弯下腰,捡起了一根断裂的木棍,在手里掂了掂。
“咱们是大夏的军人。”
“没子弹了,咱们还有牙,还有手,还有命。”
他指着那个缺口,青筋暴起,双目血红的嘶吼着:
“在那两个狗日的团长赶来看笑话之前。”
“咱们先走一步。”
“别给祖宗丢脸。”
“妈的!狗日的小鬼子!老子于二宝!今天跟你们拼了!爹!娘!我马上下来跟你们团聚!”
“大夏军人没有孬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