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探!”
刘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派几艘船,天亮之前,我一定要知道对岸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名校尉退下。
转身看着对岸那片渐渐减弱的火光,刘光的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如果那校尉说的是真的呢?
那个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洛家小子,真的做出了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
不,不可能。
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一定是金人的诡计,故意制造混乱,想引诱他出兵,从而将他也全部歼灭。
对,一定是这样。
刘光攥紧了拳头,再次下令:
“传令全军,坚守岗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许过江。”
然而,没等他等到天亮。
第二波派出去的探子,如同见了鬼一般,疯了似地划着船回来了。
为首的探子船都来不及靠岸,就直接从船上跳进了冰冷的江水里,连滚带爬地冲上岸,冲向城楼。
他甚至顾不上行礼,直接激动地滑倒在刘光身边。
抬手指着扬州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军从……扬州溃……溃退了。”
天色微亮。
扬州城内的大街小巷,早已被鼎沸的人声所淹没。
“大捷!大捷!洛将军夜袭金营,大破敌军!”
“金狗被打跑啦!我们赢啦!”
传令的骑兵一遍又一遍地在城中策马飞奔,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每一个角落。
起初。
还有些百姓不敢相信,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张望。
但当他们看到街上越来越多的人涌出来。
以及远处西城外飘起的缕缕硝烟。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时,那压抑了数日的恐惧与绝望,终于化作了震天的欢呼。
“赢了!真的赢了!”
“洛将军万岁,洛家军万岁!”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无数人相拥而泣,喜悦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尘土。
留在扬州城中的民众大概是有四成。
这些人没有逃跑,早就做好与城偕亡的准备。
此刻得知不用死了,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们将性命赌在了洛尘身上。
而洛尘,没有让他们失望。
李府之内,同样是一片欢腾。
李德裕坐在正堂的主位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漾出,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管家把大捷的消息禀报了三遍,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瘫靠在椅背上。
赢了。
那个在他看来有些年少轻狂、行事不计后果的洛尘,竟然真的创造了奇迹。
他不仅守住了扬州,更让百姓免遭金人屠戮。
“好……好啊!”
李德裕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苍老的脸上泛起一阵激动的红晕:
“老夫……老夫没有看错人!没有赌错!”
他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或许是留在了这座风雨飘摇的扬州城。
“清岚!”
他转身对着一旁的李清岚喊道:
“快!快去!通知城中所有官吏,发动所有商户,备好酒肉,准备迎接我扬州将士凯旋!”
“是,父亲!”
李清岚也是满脸喜色,脆生生地应了一句,转身便跑了出去。
“管家!把府里所有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全部拿出来犒劳将士!”
李德裕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整个李府都动了起来,下人们脚步匆匆,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在这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一伙水军士卒,抵达了李府门前。
刘光派来的接应士卒看着门口张灯结彩。
府内人声鼎沸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这是什么情况?
扬州城不是要破了吗?
怎么李府跟过年一样?
领头的军官,直接对李府的下人表明来意:
“镇江刘光刘将军麾下,奉命前来拜见李副使,”
家丁接过名帖,看了一眼,转身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管家亲自迎了出来,将军官请进了正堂。
军官一进门,就看到李德裕正指挥着下人搬运酒坛,脸上红光满面,哪里有半分身处险境的忧愁?
“李大人。”
使者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凑上前去:
“情况紧急,此地不是说话之所,还请借一步说话。”
李德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这里都是自己人。”
使者面露难色,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李副使,扬州已是危卵,金军随时可能破城。我家刘将军心系您的安危,特派在下前来,秘密接应您和家眷前往镇江,暂避锋芒!”
他说完,挺起胸膛,等待着李德裕赞赏的反应。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满堂的寂静。
所有搬东西的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一种看傻子般的表情看着他。
李德裕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凝固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接应我去哪里?”
“镇江啊!”
使者理所当然地回答:“刘将军已在扬州水门处备好了大船,保证万无一失!”
李德裕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
整个正堂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和鄙夷。
军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们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金军的厉害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城破人亡,就在旦夕!”
他急了,金人随时攻进城。
早一步撤退,就多一份安全。
“金军?”
李德裕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了指门外:
“你说的是城外那些被打得屁滚尿流,连营寨都不要了,仓皇北窜的金军吗?”
“什么?”军官闻言,整个人都懵了。
“你说,刘光那个废物,想派人接我?”
李德裕脸上的笑容一收,陡然变得森然:
“他除了知道跑,还会干什么?金军围城之时,他作壁上观!我扬州将士浴血奋战之时,他隔岸观火!”
“现在,我们打赢了,他派你来,是想告诉全天下人,他刘光是个多么有先见之明的缩头乌龟吗?”
赢了?
军官彻底傻眼了。
庆祝?
庆祝什么?
大捷?
刘大帅不是说扬州旦夕可破吗?怎么就大捷了?
“李副使,您说什么……”他语无伦次,跟不上李德裕的思绪。
李德裕却懒得再听他废话,他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脸上又重新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小伙子,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啊!”
年轻军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搞得一愣。
“啊?”
“我们正愁庆祝大捷,气氛不够热烈呢!”
李德裕笑呵呵地将他往外面拖:
“你可是刘将军派来的贵客,正好,一起!好好感受一下我扬州大捷的喜悦!”
他被李德裕半拉半拽地拖到街头的欢声笑语之中。
看着城中全部涌上街头的百姓。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只觉得这一切,都荒唐到了极点。
他终于明白,李府那些人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了。
他这次来,不是来当救星的,是来替刘大帅当小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