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金军的探马出现在了六合城外的原野上。
黑色的旗帜,如同乌云一般,从东边的地平线上缓缓压了过来。
那股冰冷而厚重的压迫感,即使隔着老远,也让城头上的守军感到一阵心悸。
赵平站在城楼上,手心微微出汗,但脸上依旧强作镇定。
“慌什么!”他对着身边脸色发白的副将呵斥道,“不过是些探路的斥候!等着吧,等他们进了狼牙口,王都头的伏兵就能让他们喝一壶的!”
他话音刚落。
远处的地平线上,金军大队人马开始出现。
那不是他想象中的残兵败将,而是一支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铁军。
数千骑兵排成密集的阵型,缓缓前行,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与这支大军相比,他派出去的那点伏兵,简直就像是螳臂当车。
金军的前锋并没有急于前进,而是在距离狼牙口数里之外停了下来。
随后,数百名骑兵脱离大队,向着两侧的山林包抄而去。
赵平的心猛地一沉。
“不好!他们发现伏兵了!”
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战术。
金军直接用最蛮横的方式,从两侧山林发动了冲锋。
密集的箭雨覆盖了王都头设伏的山谷,随后,金军骑兵如同下山的猛虎,冲进了林中。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顺着风隐约传来。
赵平没能等来他预想中的捷报。
不到半个时辰,狼牙口方向的厮杀声就彻底平息了。
紧接着,一股黑烟冲天而起。
那是金军在放火焚烧尸体。
城楼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赵平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丧家之犬。
而是一头刚刚被激怒,正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狼牙口的战斗结束得太快,快到让六合城头上的赵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眼睁睁看着那股黑烟升起,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随之灰飞烟灭。
完颜宗望根本没有在狼牙口停留,大军绕过那片还在燃烧的山林,继续向六合城逼近。
很快,城西的白马寨也进入了金军的攻击范围。
驻守白马寨的李校尉,显然已经得到了狼牙口失陷的消息。
他没有选择死守,而是带着五百人冲出寨子,试图趁金军立足未稳,发动一次反冲锋。
然后趁着金军混乱,撤退回六合。
这是一个勇敢但愚蠢的决定。
完颜宗望甚至没有动用他的主力,只是派出了两支千人队的轻骑兵,从左右两翼进行包夹。
平原之上,步兵对上骑兵,本就是一场屠杀。
更何况是李校尉手下那群连阵型都站不稳的新兵。
不等骑兵冲锋,光是金军的箭矢在接触的他们瞬间,这支新军就溃败了。
随后便是毫无悬念的追逐和砍杀。
李校尉本人倒是骁勇,连斩了三名金兵,但很快就被淹没在铁骑的洪流之中,连一朵浪花都没能翻起来。
从白马寨冲出来的五百人,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彻底崩溃了。
他们在旷野上四散奔逃,而金军的骑兵则像牧人驱赶羊群一样,轻松地将他们一一射杀、砍倒。
没有俘虏。
完颜宗望在扬州憋了一肚子火,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降兵,而是用南朝士卒的鲜血来洗刷耻辱,重振军威。
赵平在城楼上,用手死死地抠着城砖,指甲断裂,鲜血渗出,他却毫无所觉。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
全完了。
他派出去的一千部队,连给敌人造成一点麻烦都做不到,就这么在一天之内,被屠戮殆尽。
他的布局,在金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
金军完成了对六合城的合围。
黑压压的营帐连绵数里,将小小的六合县城围得水泄不通。
城外的原野上,到处都是夏军士兵的尸体,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聒噪声。
城内,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残余的两千守军挤在城墙上,惊恐地望着城外的金军大营,许多人已经两腿发软,握不住手里的兵器。
白天的屠杀,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斗志。
赵平失魂落魄地走下城楼,回到自己的府衙。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将军,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副将跟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办?
赵平还能怎么办?
投降?
金人根本就没来劝降,说明金人根本就不接受弱者的投降。
突围?城外数千铁骑,他们这两千步卒冲出去就是送死。
死守?
城里粮草不多,人心已散,又能守几天?
他现在才明白,洛尘在扬州的胜利,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奇迹。
而他,不过是一个自不量力的跳梁小丑。
绝望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来人……”赵平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几天没喝过水。
“将军有何吩咐?”
“去……去把魏武找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敦实、面容坚毅的中年军官走了进来。
他叫魏武,也是曾经西北军的军官,更是他最信任的亲兵队长。
“将军。”魏武单膝跪地。
赵平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和不忍,但最终还是化为了决绝。
“魏武,城,是守不住了。”
“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带上我的官印和求援信,今晚,从北门的水路走,无论如何,都要冲出去!”
“去建康,去镇江,去扬州!去任何一个有援兵的地方!告诉他们,六合危在旦夕!请他们……速来救援!”
赵平的眼眶红了,他站起身,紧紧抓住魏武的肩膀。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六合城两千兄弟,还有满城百姓的性命,就全拜托你了!”
魏武重重地点头,没有多余的话,只说了一个字。
“是!”
夜色深沉,细雨蒙蒙。
六合县城的北门,一道不起眼的闸门被悄悄拉开。
一条小渔船顺着护城河的暗渠,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城外的芦苇荡。
船上,魏武和另外两名亲兵蜷缩着身体,大气都不敢出。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们身上,但他们更担心的,是岸上金军的巡逻队。
所幸,雨夜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小船在芦苇荡里穿行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汇入了一条通往长江的支流。
直到确认彻底摆脱了金军的侦查范围,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魏头,咱们现在去哪?”一个西北老兵低声问道。
魏武去怀里摸出那封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求援信,信纸上还带着赵平的体温。
“先去建康!淮西兵马都监张缜正在那里招募新军,理应由他派出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