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秦州。
栖陀山。
距离镇魔司的搜查已过是三月有余。
如今的栖陀山,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晨钟暮鼓,梵音阵阵。
香客依旧络绎不绝,甚至比往日更甚几分。
由于那晚动静太大,宝刹寺对外的说法是佛法无边,镇压妖邪。
倒也引得不少愚夫愚妇顶礼膜拜。
只当是真有菩萨显灵,护佑一方。
至于镇魔司的搜查。
雷声大,雨点小。
陇右都司如今到底没有指挥使坐镇,魏合虽有手段,可面对数百年大宗,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也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几番拉扯,搜查了几次外院,抓了几个替死鬼,这事儿,明面上也就这么揭过了。
栖陀山后山。
一间极不起眼的禅房内。
三人围坐。
罗汉院首座忘凡,即便披着袈裟,一身腱子肉也像是随时能撑破衣裳。
他端起茶盏,仰头便是一口闷。
却不似品茶,倒像是饮酒。
“这日子,真是憋屈!”
“那群朝廷的鹰犬,这三个月来,三天两头便来山上晃悠,说是搜查妖魔余孽,实则是来恶心咱们!”
“前日里,几个队正竟敢在知客院大放厥词,说咱们这金身大佛没塑好,看着像是个吃人的妖怪!”
“若是不是忌惮朝廷,早一禅杖把那几个杂碎脑浆子给砸出来!”
坐在他对面的忘念首座,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师兄,慎言。”
“如今这世道,朝廷的脸面还是要给几分的,魏合虽然只是个镇魔大将,可到底也是朝廷命官,咱们若是真动了手,那便是给了他们把柄。”
“到时候,理亏的是咱们。”
“理亏?!”
忘凡眼珠子一瞪,脖子上青筋暴起。
“忘尘师弟死了!尸骨未寒!”
“如今这陇右江湖,谁不在背后蛐蛐咱们?再这么忍下去,怕是连路边的野狗都要来咱们山门撒泡尿!”
提到忘尘,屋内气氛瞬间凝滞。
一直沉默不语的菩提院首座忘觉,缓缓抬起眼皮。
“忘尘步入成丹多年,却被死于那丫头的手上...那丫头,怕是不简单......”
忘念冷笑一声:“镇魔司的人又如何?”
“这陇右道上,每年死得不明不白的官差,还少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丫头既然敢杀忘尘师弟,那便是与我宝刹寺结下了死仇,这仇若是不报,我宝刹寺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威名,怕是要毁于一旦。”
忘凡猛地一拍大腿:“可听说那丫头如今去了京城,若是她真躲在京城不出来,咱们难不成还能杀进长安去?”
“......”
众人沉默。
是啊。
他们宝刹虽在陇右算是一方大派。
可真若去了长安......
算个屁!
莫说他们这群成丹境的和尚,哪怕步入点墨,在那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就在此时。
轰——!!!
一声闷响。
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自后山禁地轰然爆发。
“这动静......”
屋内三人脸色齐齐一变,猛地站起身,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后山方向。
那个方位......
是那头畜生的闭关之地!
忘念肥脸上的肉抖了抖:“这气息...莫非是那畜生......迈入点墨了?!”
忘凡与忘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忌惮。
若是步入点墨,在陇右这般地界,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又想到那晚黑熊暴起杀人......
若是这畜生和兄弟一样,也翻脸不认人,宝刹如何能承受一头点墨大妖的屠杀?!
三人正欲动身前往后山查看究竟。
忽然。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一名僧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首......首座!”
“祸事了!出祸事了!”
忘念眉头一皱,呵斥道:“慌什么!没规矩的东西!”
“不是......”
僧人咽了口唾沫,指着山门方向,哆哆嗦嗦道:“外面......外面来了个和尚!”
“和尚?”
忘凡冷笑一声,“来个和尚有什么稀奇的?这栖陀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和尚!哪怕是来挂单的,也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不......不是挂单的......”
僧人眼中满是惊恐,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那和尚......年轻得很,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可......可手段实在是恐怖!”
“他在山门外,扬言要见方丈。”
“看门的师弟不过是多问了一句,就被他......被他......”
“被他如何?!”忘凡不耐烦地追问。
“被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自己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了!”
“什么?!”
三人闻言,瞳孔骤缩。
只看了一眼?
这般手段......绝非寻常武夫能做到!
甚至连一般的邪祟妖魔,也未必有这般能耐!
“岂有此理!”
忘凡勃然大怒,一把抄起立在墙角的镔铁禅杖,浑身煞气翻涌。
“真当我宝刹寺是泥捏的不成?!”
“镇魔司也就算了,如今随便来个阿猫阿狗,也敢在我山门前撒野?!”
“走!随老衲去会会他!”
“老衲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我宝刹寺行凶!”
忘念与忘觉对视一眼,亦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怒火。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这接二连三的挑衅,若是再不做出点回应,这宝刹寺的名声,怕是真的要烂在大街上了。
三人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化作三道流光,朝着山门方向疾驰而去。
...
宝刹寺山门前。
原本庄严肃穆的青石台阶上,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几名守山僧人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渗出殷红的鲜血。
而在那巍峨的山门之下。
一道僧袍身影,正负手而立。
看面相,不过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非那颗光秃秃的脑袋,说是哪家出来踏青的世族公子也不为过。
他神色悠闲,似是对周围的惨状视若无睹,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山门上那块饱经风霜的匾额。
“宝刹......”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数十年未见,这块牌子,倒是越发显得陈旧了。”
轰!轰!轰!
三道强横的气息,裹挟着滚滚烟尘,自山上呼啸而来。
“何方妖孽!敢伤我弟子?!”
一声暴喝,若平地惊雷。
忘凡首座身形魁梧,手持镔铁禅杖,宛如一尊怒目金刚,重重砸落在地,激起一片碎石。
忘念与忘觉紧随其后,分列左右,成掎角之势,将那年轻僧人牢牢锁定。
“哦?”
年轻僧人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这杀气腾腾的三人。
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原来是忘凡师兄,忘念师兄,还有......忘觉师兄。”
他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数十年不见,三位师兄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
师兄?
忘凡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脑海中飞速搜索着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你是谁?!”
“休要攀亲带故!老衲从未有过你这般年轻的师弟!”
“哼!装神弄鬼!”
忘念冷笑一声,“不管你是谁,伤我弟子,今日便休想全须全尾地离开!”
话音未落。
他已然出手。
虽然身形肥胖,可动起来却灵活如狸猫。
一步踏出,脚下青石瞬间龟裂。
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劲力,朝着年轻僧人的胸口狠狠拍去。
这一掌,哪怕是开碑裂石也不在话下。
然而。
面对这足以重创成丹的一掌。
年轻僧人却是不闪不避。
修长的手指,如拈花般随意一点。
噗——
势大力沉的手掌,竟是在距离对方胸口三寸之处,硬生生地停住了。
紧接着。
忘念脸色骤变。
一股恐怖力道,顺着他的手臂倒灌而回。
“蹬蹬蹬——”
他竟是不受控制地连退数步,直到退至忘凡身侧,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看那只手,竟是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你......”
忘念眼中满是骇然。
仅仅是一指!
竟然就化解了他八成力道的一掌,甚至还将他逼退!
这般手段......这般修为......
忘凡与忘觉亦是瞳孔微缩,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这年轻和尚,绝非善茬!
其修为...甚至在成丹之上!
“阿弥陀佛。”
年轻僧人收回手指,“忘念师兄,这大摔碑手的火候,似乎并未精进多,若是当年师父还在,怕是要罚你去面壁思过了。”
“你......”
忘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的点评语气,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阁下究竟是谁?!”
忘凡上前一步,将忘念护在身后,沉声道:“既然叫得出我们的法号,又何必藏头露尾?”
年轻僧人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看来,三位师兄是真把师弟给忘了。”
他摇了摇头,缓缓抬起眼眸。
“也罢。”
“既已相忘于江湖,那便不论旧情。”
“忘忧师兄......哦,该说是如今的忘忧方丈......”
他目光越过三人,看向那云雾缭绕的后山。
“他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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