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口的百姓早已慌忙退避到街道两侧,却又忍不住踮脚张望,窃窃私语。
一名守在城门内的队正硬着头皮,正要上前按例询问,旁边忽地抢出一骑,马上将领手中长枪一横,枪杆不轻不重地抵在那队正胸口,将他推得踉跄后退几步。
“先锋官未曾来报吗?”杨再兴浓眉倒竖,声如洪钟,“王爷亲临,尔等竟敢如此怠慢?好大的架子!”
齐霄端坐于骏马之上,并未急着入城,只是遥望着晨曦中巍峨的城楼与绵延的城墙。
“洛阳,十三朝古都,城中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看来是瞧不上我这个骤然得封的异姓王了。”
这时,那名校尉已快步走出城门,来到齐霄马前,抱拳行礼,姿态倒是恭敬。
“末将洛阳守备军校尉吕晓,参见齐王殿下!殿下远来辛苦。
然,洛阳乃西京重地,自有法度规制。殿下既奉旨都督西北,自当以抗金为重,不知何故引大军东归,途经洛阳?
殿下麾下兵马众多,若尽数入城,恐惊扰百姓,易生事端。
不如……请殿下轻车简从入城歇息,大军暂且于城外扎营安置,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礼数周全,却绵里藏针。
围观的百姓中传来些许嗡嗡议论声,目光在齐霄与那吕校尉之间来回逡巡。
齐霄闻言,眸光一寒:“我军将士在前线与金虏浴血奋战,尸山血海里拼杀,才让朝廷有机会接手这座洛阳城。
如今,你让本王,与这些收复河山的将士,在城外扎营?”
校尉额头冒汗,还想说什么,杨再兴已策马上前,手中马槊一指。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齐王面前放肆?抓起来!”
身后两名甲士上前直接将那吕晓扣了起来。
齐霄一扫其他守卫:“即刻让洛阳留守吕梁前来接驾!”
说罢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长嘶一声,迈开蹄子,朝着洞开的城门驶去。
“众军听令,进城!”
杨再兴长枪一收,瞥了那面色发白的吕校尉一眼,旋即率领铁骑紧随齐霄之后。
守门士卒纷纷退开,看着这支铁骑洪流涌入城门。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震得整条街都在颤抖。
沿街百姓慌忙避让,商户急忙收摊,孩童被母亲拉进屋里。
这支军队,与他们见过的任何宋军都不同,甲胄鲜亮,杀气凛然,行军间自有法度,虽万人入城却无丝毫混乱。
齐霄端坐马上,目光扫过这座熟悉的古城。
前世他曾多次游历洛阳,见过龙门石窟的佛像,走过白马寺的青砖,凭吊过邙山上的帝陵。
而此刻,这座古城正另一种姿态迎接他。
街道两旁虽有百姓围观,却远不及其他州县那般万人空巷的热烈景象。
人群投来的目光里混杂着好奇、畏惧,更多的是审视与观望。
显然世家在此地盘根错节的掌控力,早已渗透进这座古都的肌理,影响着民心向背。
几乎同时,吕府后堂。
一名家仆踉跄奔入:“报吕大人,富大人!那齐王……齐王他强行率大军进城了!
守门的吕晓校尉被他们扣下,眼下正押往府衙方向,眼看就要到了!”
“什么?!”吕梁霍然起身,一掌拍在棋桌上,震得棋子跳起,“大军直接进城?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他抬脚就要往外走,“我倒要去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齐王!”
富元泽急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吕公且慢,切莫冲动!你可还记得,他当年在开封,可是连杜充都敢说斩就斩了!”
吕梁脚步一顿,随即甩袖冷哼:“杜充?不过一介志大才疏的跳梁小丑,杀了也就杀了。
我吕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根系深厚,他一个骤起的王爷,敢无旨擅动封疆大员?他敢动我?”
洛阳府衙。
齐霄端坐于府衙正堂的高位之上。
两侧甲士肃立,刀戟森然,原本的府衙差役早已不见踪影,洛阳守备军已被迅速控制。
堂下,校尉吕晓被两名军士看押着,面色灰败。
不多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吕梁与富元泽快步走入堂中。
看到端坐于上的齐霄以及堂下的阵势,吕梁瞳孔微缩,富元泽也是面色一凝。
按照南宋常例,王爷多是荣衔,无实际出镇地方,干预政务之权,地方官员对其尊而不畏。
怠慢王爷,至多受些舆论非议、上官申饬,若背后有倚仗,往往不了了之。
但眼前这位齐王,显然不属于“常例”。
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下心中惊怒,上前依照礼数拱手:“下官吕梁,老朽富元泽,见过齐王殿下。”
齐霄并未立刻叫起,片刻后才开口道:“吕留守,富大人,好沉稳的养气功夫。本王大军入城,直抵府衙,二位方才姗姗而来,可是公务繁忙?”
吕梁直起身,迎上齐霄的目光:“殿下恕罪。下官与富公正在商议秋粮转运与城防加固事宜,闻听殿下驾临,即刻便赶来了。
不知殿下率大军入城,所为何事?
若是途经歇马,下官已命人打扫驿馆,若是……别有公干,还请殿下明示。洛阳乃西京重镇,朝廷法度森严,非同小可。”
“法度?”齐霄微微倾身,“吕留守口中的法度,是指你吕氏世代经营洛阳,视同私产的法度,还是富氏姻亲故旧遍布台省,互为奥援的法度?”
“殿下此言何意?”富元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带上了怒意,“我富氏世代忠良,诗礼传家……”
“忠良?”齐霄骤然打断,“金兵铁蹄南下,汴京危急之时,你们的‘忠良’在哪里?
开封城破,二帝蒙尘北狩之时,你们的‘忠良’又在哪里?
山河破碎,百姓流离,你们在这深宅之中,高谈‘忠良’,坐享太平,不觉可笑么!”
他每问一句,吕梁与富元泽的脸色便苍白一分,想要辩驳,却在对方凌厉的目光与堂下甲士的肃杀之气压迫下,难以成言。
“如今本王率将士浴血,收复失地,整军经武欲图北伐,你们倒跟本王谈起朝廷法度、谈起不可擅专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吕梁强自镇定道:“殿下北伐之功,天下共鉴,下官亦深感敬佩。
然,洛阳防务、民政,朝廷早有章程安排,牵一发而动全身。
殿下若有调整之意,还请按制上奏朝廷,待陛下圣裁,中枢议定,方可施行。此乃国之体制,非下官敢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