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朱元璋微眯双眸，想要辨认马秀的脸，却只觉得熟悉，可以肯定自己前半生没见过这人，那自己如何暴露的？
莫非他曾见过咱？
若是如此，那他强忍这么久，当真是另有所图？
“既然如此，你是如何看破咱的？”
半晌，朱元璋声如寒冰，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出一句。
马秀神色凝重，语调阴沉：“从你一开始来，就对我各种试探，到后来，你打探我所有的医术来源，你说你当过兵，却又说不出来细节，你说你从过军，却说不出去过哪儿，我早该发现不对的，经过这次的事儿，我更加肯定你的身份了。”
“你是……皇宫中的人，你心理承受的压力很大，所以你才喜欢隐瞒身份，我想我不是第一个被你这么对待的人吧。”
马秀声音里不夹带私人感情，听得朱元璋心头颤抖。
“你是皇宫太医院里负责十三科考试的医官！”
下一刻，马秀说出自己的猜测，朱元璋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打算去义诊之前我就在想，太医院的制度这么完善，来做郎中的人都要考试，为什么我一直没有人管，现在才知道，你早就来了！对不对！？”
说到这里，马秀吭哧一声，嘴角上扬，语调里带着自信：“看来我是猜对了！我也不怪你，毕竟通过太医院考试的人才能称为医士，才能瞧一些疑难杂症，而我那天说的都偏离医者一道，告状是应该的，算了，我就既往不咎了。”
马秀拍拍朱元璋的肩头，悠悠感慨：“这下全都说得通了，不过你也别想给我考试了，我多半不会去的，你知道之前来找我瞧病的是谁吗？那是京城中的大官儿，连人家都要来找我看病，足以证明我的本事，我是可以免考的。”
“老马？”
随着一声呼唤，朱元璋这才从恍惚中清醒，露出尴尬的笑容：“是，这咱知道，没想到都被你猜中了。”
中了，但是没全中。
咱确实是皇宫的人，但不是太医院的。
咱也确实是怀疑，但咱不是怀疑医术好不好。
那人咱确实知道是谁，毕竟是咱派来的。
朱元璋讪笑两声，扯过朱拾之前坐的小板凳坐下，转头扫了眼周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这场大火，烧的狠啊！咱也是刚知道，咱还是念着交情的，给你带了点儿银子，不多，你将就着用吧。”
“打住，免了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自己有钱。”
“就当是给小郎中了。”
似乎是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个准确的定位，朱元璋也没再隐瞒别的，扭头看了眼屋内，目光柔和不少：“咱也有个孙儿，跟小郎中差不多大，每次一看到小郎中，就会让咱想到孙儿，心里舒坦，马郎中就别推辞了。”
“……”
闻听此言，马秀靠近朱元璋，挑眉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与其对视片刻，问道“那是不是说……我的考核已经过了？”
“过了，咱是亲眼得见，医术高明！这是肯定过的。”
朱元璋闻声点头，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屋内眺望，假装无所谓的询问：“怎么今日小郎中躲起来了？小郎中无意打翻油灯，你是不是打过了，小郎中吓得不敢出来。”
“胡扯！火是被人放的，朱拾可干不出这种事，起火的时候他还在忙着四下打点救我，比某些人好得多。”
“咳咳，是嘛，那谁敢放火烧你的铺子？你告诉咱，咱立马请人抓了他。”
朱元璋吭哧一声，目光在马秀身上游走，仿佛真是个老爷子在这里闲聊。
套话这种事，朱元璋做过无数次，是信手拈来，很自然的便谈论起这件事，主动将话题引到大火之上，后续的问话也就顺理成章。
“你？你一个太医院的医官，能管得了这事儿？”
“你忘了不是，咱虽然不会瞧病，但太医多少都要给咱点儿面子，那些当官儿的不也得给太医面子？”
“……你说的有道理。”
一听这话，马秀眉头一挑，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怀疑就是那天来找事的医馆，我是怀疑，而且他们势头很大！”
“怎么说？难道朝廷还有人敢保着他们？”
“废话。”
瞧着朱元璋歪头凑过来听，马秀轻声分析起来：“这里是哪儿？皇城根儿下，他敢来找事，就说明不怕衙门，敢放火烧了我的医馆，就说明不怕锦衣卫调查，敢如此明目张胆，那肯定是交了保护费。”
“什么费？”
“保护费啊，就是孝敬官员的钱，你不懂？你这官儿当的不行啊，你这么多年没收过？”
“这可是掉脑袋的，明文规定，收了就要死。”
闻听此言，朱元璋面露好奇，可心中早已暗自叫骂起来。
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
问，问出来是谁。
直接砍了他。
“……”
随着朱元璋一句话问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马秀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盯着朱元璋，后者眸中满是疑惑，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一会儿，马秀把钱推还给朱元璋：“老马，这点儿钱还是你留着养老吧，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大岁数还要来回跑，亲自出城办事，感情是你格格不入啊。”
“胡说，朝中官员个个都是精心挑选的，都跟咱一样，不收一文银子。”
“那他们饿死了怎么办？”
“俸禄。”
“俸禄够他们吃饭吗？”
“那赏赐……”
“下人不用吃饭？”
“……”
朱元璋几次想证明当官儿的钱够用，次次被马秀一句话怼回来。
眼瞅朱元璋不吭声，马秀这才幽幽嘟囔：“唉，其实我也理解你们，都挺难的！你看你不贪，你混的连个马车都没有，出入皇宫还得步走，衣裳也是老款式旧布料，皇上想的是好啊，算账算的明明白白，一个人一年花多少钱，可皇上忘了，人是群居的，得人情往来，还得养一群下人办事。”
“更关键的是，人还得生病！你瞅瞅我之前那些……算了，我知道他们没钱，次次拿东西抵诊金我也没说啥，就当是为皇上分忧解难了。”
“我知道你混成这样，肯定没资格去上朝，但你问问，但凡能上朝的，每天都要准备棺材，就怕被皇上给砍了！唉……峻烈攻伐之剂，虽是猛药，但也要谨慎斟酌啊！”
马秀的感慨声飘然落入朱元璋耳中，可后者脸上没有任何同情，只有深深的憎恶。
“赏罚分明，有何不对！？”
“……我看你有点儿虚啊，送你了。”
一看朱元璋要跟自己来劲儿，马秀扭头从柜台中翻出来一小根人参递过去：“吃吧，不要钱，这玩意儿补气，是真的大补！你这身体素质，适合吃。”
朱元璋怔了怔，不理解：“直接吃？”
“吃啊，就这么吃就行。”
“但这人参不是应该搭配……”
“你也知道直接吃会死人啊！你也知道搭配啊！”
一听这话，马秀翻个白眼，将人参夺回来，没好气道：“天天跟我较真儿还挺厉害，我就专治这种嘴硬，你这就是明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自己不想承认而已，嘁，没意思，反正这事儿你也帮不了我，也别多问了，明天去义诊之后，我就亲自去会会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