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水见底的时候,明楼放下碗,正要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大姐又站到楼梯上。
“明天公司有个会议,需要你出席。”明镜突然开口。
“几点?”
“上午十点。”
“好。”
明楼转身上楼,明诚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回到房间,明楼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明诚关上门,屋内的空间立刻变得封闭而安全。
“大哥,你说大姐她…”明诚欲言又止。
“没事,只要不是涉及到汪曼春,大姐一向理性。”他知道大姐会去查陆依萍的底细。
明楼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夜色里的上海滩灯火通明。
“那我们要不要…”
“不用。”明楼打断他,“陆依萍的身份经得起查,她只是个歌女,一个为生活所迫的歌女,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万一大姐觉得你们…”
“觉得什么?”明楼转过身,“我给一个歌女送了几次花篮,这在上海滩算什么新鲜事?那些富商公子哥儿,哪个没捧过几个戏子歌女?”
明诚沉默片刻,“大哥,你真的只是为了发展她作为下线?”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
明楼看着他,年轻的面孔上写满了担忧。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明诚犹豫了,“我觉得你对她,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
“你之前吩咐我让人送花的时候,特意交代过,要挑白玫瑰,还要最好的。”明诚的声音很轻,“你从来不会在这种细节上这么在意。”
房间里静了几秒。
“我只是觉得,她应该认识我,或许,也知道我的身份?”明楼终于开口,声音里有某种疲倦。
“怎么可能?她和我们可从没有交集?”
“谁知道呢?如果真的没什么问题,就当我日行一善,雪中送炭了。”
明诚不再追问。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
“现在的问题是,汪曼春要回来了。”明楼走回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越来越大,我们的情报网必须更加隐蔽。”
“76号那边,有新的动向吗?”
“他们在招人,大规模的招人。”明楼翻开文件,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情报,“汪曼春这次回来,肯定是带着任务的。”
“大姐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所以我们要做得更隐蔽。”明楼合上文件,“最近你少出去,大上海那边,送花,照旧吧。”
“那大姐那边…”
“我要是真不送了,反倒让大姐担心。”
明诚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下,“大哥,万一大姐查到了什么…”
“她查不到。”明楼的语气很平静,“因为确实什么都没有。”
门关上,明楼独自站在窗前。
夜风吹进来,带着黄浦江的潮湿气息。他点燃一支烟,烟雾在黑暗里缓缓上升。
汪曼春。
这个名字,在今夜被提起了太多次。
他们曾经相爱过,他们青梅竹马,她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
从前他们在法租界的咖啡馆里约会,在外滩看日落,在公园里散步。
那时候他还不是毒蛇,她也还不是特务。
后来父母死了,死在她叔叔汪芙蕖的设计下。
家里只有大姐和他了,大姐为了撑起这个家,撑起明氏,耽误了自己。
他明楼和汪曼春,是真的恩断义绝。
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要把心挖出来,一刀一刀割干净。
烟烧到了指尖,微微的刺痛把他拉回现实。他掐灭烟头,转身走向床边。
任务还在继续,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上午,明家公馆的餐厅里。
明镜坐在主位上,优雅地用着早餐。明楼和明诚分坐两侧,各自吃着自己的那份。
“明台昨晚又跑出去了。”明镜突然开口。
“去哪儿了?”明楼抬起头。
“还能去哪儿,跟那帮少爷们鬼混。”明镜放下筷子,“他马上要去香港读书了,最近越发不着调。”
“少年人嘛,总要有点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明镜的语气里有些不满,“他的生活就是赌钱喝酒泡妞?明楼,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能好好管管他?”
明楼笑了笑,“大姐,你让我怎么管?我自己都被你说成是捧歌女的纨绔子弟了。”
明镜一噎。
“你还好意思说!”
“好好好,我的错。”明楼举手投降,“等明台回来,我好好跟他谈谈。”
“谈什么谈,你们兄弟俩一个德行。”明镜站起身,“我去公司了,十点别忘了开会。”
她拿起手提包,走到门口又停下。
“对了,阿诚,你今天有空吗?”
明诚愣了一下,“大姐有什么吩咐?”
“陪我去趟大上海。”
这句话让餐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明楼的手停在半空,端着的咖啡杯悬在唇边。明诚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大姐要去大上海?”明楼放下杯子,语气听不出异样。
“怎么,不行?”明镜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也想听听,那个让你一掷千金的白玫瑰,到底唱得有多好。”
明楼端起咖啡,慢慢喝了一口,“大姐要去听歌,当然可以。不过大上海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您去了…”
“怎么?你担心我?”
“我是担心那些个达官贵人,看见大姐去了,都得吓得不敢进门。”明楼笑着调侃,“明氏企业的大小姐,上海滩谁不认识?”
明镜哼了一声,“少贫嘴。阿诚,晚上七点,在公司门口等我。”
“是,大姐。”
明镜走了,留下明楼和明诚面面相觑。
“大哥…”明诚的声音很低。
“没事。”明楼擦了擦嘴,站起身,“她要去就去,正好让她看看,我跟那个白玫瑰,真的什么都没有。”
“可是…”
“可是什么?”明楼整理着袖口,“你现在去大上海,和那个秦五爷说一声就行,免得让人觉得我们砸场子。”
“就这些?”
“就这些。”明楼拿起外套,“记住,什么都不用多说,秦五爷是场面人,那个陆依萍,也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