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街上人来人往，热浪蒸腾。
依萍和方瑜冲入人群，像两滴汇入江河的水，瞬间被淹没。
“你好，请问一下！”
“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穿着一件碎花的上衣，扎着两个马尾辫，大概这么高。”依萍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路人行色匆匆，有的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有的人则投来一丝好奇的打量，但很快就移开了。
这个城市太大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忙，没有人会特意去留意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姑娘。
汗水顺着依萍的额角滑落，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下沉。
这样下去不行。
大海捞针，根本找不到。
可云的情况特殊，她认不清人，偶尔还会神智模糊，多在外面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依萍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穿过拥挤的人潮，冲向街角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必须找一个有能力，能在这片人海里快速找到人的人。
她的脑海里，只跳出了一个名字。
明楼。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头传来熟悉而沉稳的问候。
依萍几乎是抢着开口，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明楼，是我，依萍。我需要你帮忙，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走丢了。”
“她……她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我怕她出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明楼不容置疑的承诺：“把她的特征告诉我，还有你现在的位置。”
依萍飞快地报出了可云的衣着、相貌和失踪的大概地点。
“我马上派人处理。”明楼的回复简洁有力，“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你别慌。”
挂断电话，依萍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明楼的镇定，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
但只要可云还没找到，她的心就依然悬在半空。
另一边，方瑜也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
光靠嘴巴问，效率太低了。
描述总是有偏差，听的人也未必能上心。
她左右张望，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一家书店。
一个念头闪过。
方瑜立刻跑了进去，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
“老板，借你的柜台用一下！”
她趴在油腻的木质柜台上，根本顾不上周围人异样的注视。
铅笔在纸上飞速地移动，沙沙作响。
她的手很稳，线条精准而迅速。
温柔的眉眼，略带一丝茫然的神态，还有那标志性的两条马尾辫。
不到两分钟，一幅惟妙惟肖的可云速写，就出现在了纸上。
“谢谢老板！”
方瑜抓起画像，又一次冲进了人流。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这个姑娘？”
有了具体的图像，效果果然好了很多。
至少，人们愿意停下来看一眼。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摇头，但总比之前完全被无视要强。
方瑜举着画像，焦急地穿梭在人群里，一不留神，和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对方叫了一声，手里的相机差点脱手飞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方瑜连忙道歉，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杜飞？”
“你是依萍的朋友？”杜飞也认出了她，他扶了扶差点歪掉的眼镜，一脸惊讶，“你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
杜飞是申报的记者，今天正好出来采风，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依萍的朋友。
他看到方瑜满头大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手里的纸上还画着个女孩。
“出什么事了？”他关切地问。
“我的一个朋友，她叫可云，她不见了！”方瑜的声音带着哭腔，把手里的画像递了过去，“我们找了半天了，到处都问不到。”
杜飞接过画像看了一眼。
画上的女孩很清秀，但神情里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迷惘。
“别急，别急。”杜飞立刻把相机收进包里，“我跟你一起找！多个人多份力量！”
他是个热心肠，更何况这还是依萍的朋友。
“我们分头问，这样快一点！”杜飞提议道。
“好！”
有了杜飞的加入，方瑜感觉肩上的压力瞬间轻了一些。
与此同时，明公馆的电话线路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
明楼在接到依萍电话的瞬间，就直接把指令下达给了明诚。
“阿诚，让公司里能用的人手出去帮忙找个人。”
“在法租界西区，立刻找一个叫可云的姑娘，这是她的体貌特征。”
“记住，要快。”
明诚没有问任何理由，只是干脆地应了一声：“是，大哥。”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惊人的速度在上海的街头巷尾铺开。
无数身着便装、看起来和普通市民无异的人，在接到指令后，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开始在各自负责的区域内进行地毯式的排查。
他们的效率，远非依萍和方瑜那种无头苍蝇般的寻找可比。
不到半个小时。
一个电话就打回了明公馆，再由明公馆转接到了依萍之前所在的那个电话亭。
电话铃声响起时，依萍几乎是扑过去接的。
“喂！”
“是陆依萍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但十分清晰干练的男声。
“我是！”
“我们接到明先生的指令，找到了你要找的人的线索。”
依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有人在百货大楼附近看到过一个很像的姑娘。”
“那人说……那个姑娘是在追天上的鸽子。”
追鸽子？可云没养过鸽子。
不对！
依萍的心猛地一揪，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可云不是在追鸽子，她是在找猛儿，爸爸曾经养过的那只老鹰。
她怎么忘了，上辈子，自己带可云出来，可云也是因为把鸽子认成了猛儿，爬到了百货大楼的钟楼上面。
这段时间，可云的病情逐渐稳定，又一直在家，她就忘了这件事。
在这车水马龙的市中心追鸽子……
“她人呢？”依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陈述。
“她顺着旁边百货大楼的消防梯，爬到楼顶上去了。”
轰的一声。
依萍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百货大楼……楼顶？又爬到楼顶去了？
那个高度，掉下来会粉身碎骨！
她的手脚瞬间冰凉，电话听筒从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架子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巷子里，尓豪终于从那种被剥离的混沌感中挣脱出来。
他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周围的嘈杂和焦急，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可云”两个字在反复冲撞。
他必须去确认。
他必须亲眼见到她，才能相信这一切不是荒诞的幻觉。
按照约定，他迈开僵硬的步伐，朝着西街的咖啡屋走去。
那里是碰头的地点。
他需要答案。
然而，他刚走出巷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的电话亭里踉跄着冲出来。
是依萍。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她甚至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尓豪，只是像疯了一样，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尓豪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出事了。
一定又是和可云有关。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