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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如萍自杀

陆振华的皮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一步,都让如萍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一分。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是沉默地走过狼藉的客厅,看着被撬开的窗户,看着散落一地的杂物。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楼梯下。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二楼的女儿。

那是一种怎样的审视?

不是父亲看女儿,而是司令官在检阅一个彻底搞砸了任务的士兵。

失望,透顶的失望。

“下来。”

陆振华终于开口,两个字,没有一丝温度。

如萍的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何书桓在一旁扶住了她。

“伯父,这件事……”

“你闭嘴。”陆振华打断何书桓,“这里是陆家,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话。”

何书桓的话被堵了回去。

如萍深吸一口气,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挪下楼。

她不敢看父亲的脸。

“爸……我错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错?”陆振华重复着这个字,尾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错在哪里?”

“我……我不该找那些人……我不该……”

“你错在愚蠢!”

陆振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声炸雷在客厅里响起。

“你错在把一个骗子、一个小偷当成你的亲妈!你错在为了那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把整个陆家的脸都丢在地上任人踩踏!”

他指着门口的方向。

“她跑了!带着尔杰!她把你当成什么了?一个帮她吸引注意力的诱饵!一块踩着就能逃出生天的垫脚石!陆如萍,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耻辱。

难堪。

还有被最亲近的人彻底利用后的冰冷。

如萍的眼泪决堤而出,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爸,对不起……”

何书桓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再次开口:“伯父,如萍也是一片孝心,她只是太担心伯母了,她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孝心?”陆振华转向何书桓,气得笑了起来,“她这是引狼入室!如果今天这群人不是只想捞一笔就走,如果他们起了歹心,这个家里会发生什么?你想过没有!”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这一生戎马,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家,会在和平年代,被自己的女儿亲手搞得像个战场。

他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如萍,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

他想起了自己这几个孩子。

尓豪,风流成性,不负责任,在外面惹下风流债,差点毁了两个家庭。

梦萍,刁蛮跋扈,不知天高地厚,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

现在是如萍,看起来最温顺懂事的一个,却懦弱又大胆,做事全凭一己私心,捅出天大的篓子。

他带来上海的这几个儿女,竟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只有依萍。

只有那个他亲手用鞭子赶出家门的女儿,最像他,一身傲骨,宁折不弯。

可如今,依萍已经不需要他这份迟来的父爱了。

她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

而他这个父亲,成了她人生里一道需要被跨过去的伤疤。

何等的失败。

他陆振华,戎马一生,人称“黑豹子”,到头来,竟连自己的子女都教不好。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

“爸!”如萍惊慌地想上前。

“别碰我!”陆振华挥手打开她。

他站直身体,指着书房的方向:“去看看,家里还剩下些什么。”

何书桓立刻反应过来,拉着如萍往书房跑去。

书房里同样一片狼藉,但幸运的是,墙角的保险箱完好无损。

何书桓试着转动了一下密码盘,又拉了拉把手。

“打不开,他们没动保险箱。”

这个发现,却没有让如萍有丝毫的轻松。

钱财还在。

可她的尊严,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还有这个家,已经碎了。

两人走回客厅,陆振华已经独自坐在沙发上,背影萧索又威严。

“伯父,保险箱没事,重要的东西都还在。”何书桓小心翼翼地汇报。

陆振华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你以为我担心的是那些黄白之物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陆振华的名声,我陆家的脸面!明天全上海的人都会知道,我陆振华的太太,偷了家里所有的细软,带着小儿子跟人私奔了!而我的女儿,就是那个帮凶!”

“爸,不是的!我没有!”如萍哭着辩解。

“你还敢说没有?”陆振华猛地回头,“如果不是你找来的那群混混,她怎么有机会跑掉?你敢说你不是她的同谋?”

“我不是!”如萍崩溃地尖叫起来,“我不知道她会跑!我只是想救她出来,我真的不知道!”

她被利用了。

这个事实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她以为的母女情深,她以为的血脉相连,在母亲毫不犹豫转身逃跑的背影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为了救母亲,不惜冒险,不惜名誉。

而母亲,只是把她的这份“孝心”,当成了一个方便好用的工具。

用完,就扔。

夜,越来越深。

何书桓想劝如萍先去休息,但陆振华一个禁止的动作,就让他不敢再多言。

这个夜晚,对于如萍而言,是一场漫长的审判。

陆振华没有再大声斥责,他只是用一种疲惫到极点的语调,细数着她从小到大的种种不是。

“你总是这样,看起来温顺,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可你的主意,每一次都是错的。”

“依萍比你坚强,比你有主见,你,还有梦萍,在王雪琴的影响下,却总觉得委屈,但凡我提起她,你们就觉得我都偏心她。”

“我陆振华的女儿,怎么能是这个样子?懦弱,糊涂,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一句句,一字字,都化为利箭,精准地射在如萍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

她不再辩解,不再哭泣,只是静静地听着。

父亲的每一句指责,都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失败。

母亲的背叛。

父亲的失望。

她引狼入室,一想到,是她让这个家成为全上海的笑柄。

她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一股极致的冰冷,从她的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忽然站了起来。

陆振华的训斥停住了,他看着女儿,那张苍白的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死寂般的平静。

“爸,对不起。”

如萍轻声说道,然后转身,一步步走上楼梯。

她的脚步很稳,背影挺得笔直。

陆振华怔了一下,以为她只是闹脾气回房,心中愈发烦躁,摆了摆手,便由她去了。

何书桓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不对劲。

如萍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他跟陆振华告辞,却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悄悄绕到了花园里,不放心地看着楼上的动静。

如萍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她径直走向了陆振华的书房。

她知道那个地方,父亲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上了锁,但钥匙就挂在父亲的钥匙串上,而那串钥匙,此刻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她刚才下楼时,就已经看到了。

她回到楼下,客厅里空无一人,父亲大概也回房了。

她拿起那串钥匙,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

回到书房,她打开了那个抽屉。

一把黑色的勃朗宁手枪,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衬垫上。

是父亲当年在军队时用的配枪,是他权力和威严的象征。

如萍伸出手,握住了它。

枪身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明。

只有这样了。

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掉她带来的耻辱。

只有这样,才能结束这无边的痛苦。

她拿着枪,没有片刻犹豫,转身走出了书房,穿过走廊,下了楼,径直走向后花园。

夜晚的风吹起她的长发,也吹不散她身上的死气。

“如萍!”

一声焦急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何书桓从树丛后冲了出来,他看到如萍手中的东西,整个人血液都凝固了。

“如萍!你要干什么!把枪放下!”

如萍没有看他,只是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别过来。”

她的声音空洞得可怕。

“书桓,让我走吧。我谁都对不起,我妈利用我,我爸恨我……我活着就是个笑话,是个累赘。”

“不是的!”何书桓一步步向她靠近,双手张开,试图安抚她,“如萍,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是伯母她骗了你!你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是我的错!”

如萍忽然尖叫起来,积攒了整晚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就是我的错!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得家里天翻地覆!是我让我爸那么失望!我让他没有女儿了!”

她的手指,扣上了扳机。

“不要!”

何书桓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向前扑了过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如萍。

“砰!”

一声枪响,撕裂了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