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的日子，单调得只剩下泥土的腥气和汗水的咸味。
训练场上，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从依萍的额角滑落，糊住了她的视线。她不在乎，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翻滚、匍匐、冲刺的动作。
每一个战术动作，都被她拆解成最节省体力的组合。
她只能用这个办法训练自己，不能暴露出自己从明楼那学到的任何技能。
在这里，活着，是唯一的信条。
王天风是个魔鬼，他将所有学员的训练内容完全打乱，随机组合。今天你可能在学习射击，明天就要在深山老林里辨别方向，寻找食物。
依萍和明台的训练，更是被刻意地完全分开。
除了每周两节的理论课，他们没有任何机会碰面。
王天风的意图昭然若揭，他要斩断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熟悉的慰藉，将他们彻底孤立，打造成两柄互不相干的利刃。
依萍对此毫无异议。
因为她知道，即便有异议，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分担她的精力，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一个合格的特工。
之前打电话提到过的“林婉清”，王天风已经安排人查过了，那是明楼给她安排的伪装身份，当时那通电话，依萍特意提起，除了让明楼有个警惕之外，就是要把这个算是把柄的东西，亲自递到王天风手里。
这个身份，王天风查过，真实得毫无破绽。
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拼命。
语言课上，她流利的日语和英语让教官无可挑剔。王天风便将她所有的时间，都压在了武器格斗、情报侦察和野外生存上。
她的行程被安排得密不透风，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都在挑战身体的极限。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
泥潭里，依萍一记迅猛的过肩摔，将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学员狠狠砸进泥水里。
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冰冷的训练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输了。”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一场殊死搏斗，而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演练。
周围的学员们，早已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这个看起来文弱秀气的女人，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
不远处的瞭望塔上，郭骑云放下了望远镜，面露几分惊疑。
“老师，这个陆依萍……简直是拼了命了。”
王天风站在他身侧，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泥潭中的那道身影。
“她的各项成绩，都是最优。无论是射击、格斗，还是情报分析，都远远超过了同期学员，甚至比明台还要出色。”郭骑云继续报告着，话语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明台是个天才，但他身上还有着少爷的娇气和傲骨。可这个陆依萍，她好像没有那些东西了。和资料里那个她骄傲，不可一世，甚至是有些心软的陆依萍，一点也不一样。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的机器。”
王天风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骑云，你觉得，什么样的武器最可怕？”
郭骑云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出其不意，一击致命的武器。”
“没错。”王天风点点头，“明台就像一把好枪，只要给他足够好的子弹，教他如何瞄准，他就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神枪手。他需要一个为他装填子弹、观察风向的搭档。”
“所以，您已经开始为他物色生死搭档了。”郭骑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是的。”
“那陆依萍呢？”郭骑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的能力，足以胜任任何搭档。按理说，她和明台是同一期的学员，而且他们还认识，他们作为搭档不是更默契吗？可是您……对她一直毫无动静。既没有给她安排搭档的意向，也没有把她列入任何行动小组的计划里。”
这太不正常了。
以陆依萍表现出的能力，她绝对是最好的特工人选之一。可老师对她的态度，却像是在刻意地忽视，或者说，是另有打算。
王天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又问了一个问题。
“一块上好的璞玉，是把它雕成一件精美的摆件，还是磨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
郭骑云沉默了。
他隐约感觉到，老师对陆依萍的安排，恐怕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残酷。
“明台需要一个搭档，因为他需要引导，需要配合，甚至需要在关键时刻，有人为他牺牲。”王天风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的存在，是为了完成任务。”
“那陆依萍呢？”郭骑云追问。
王天风的嘴角，牵起一抹诡谲的弧度。
“她？”
“她不需要搭档。”
“因为在我的计划里，有些任务，不需要配合，也不需要有人活着回来。”
郭骑云的心猛地一沉。
“老师，您的意思是……”
“你见过为了引爆一场雪崩，而精心为一颗石子寻找伙伴的吗？”王天风反问。
他的话，让郭骑云的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原来，从一开始，在老师的棋盘上，陆依萍和明台，就不是同一路棋子。
明台是棋手手中的剑，用来冲锋陷阵。
而陆依萍……
她是那颗被用来改变整个战局，却注定要粉身碎骨的，弃子。
郭骑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王天风抬手制止了。
“去吧，把明台的搭档人选名单给我。”
“是。”郭骑云不敢再多问，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天风一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训练场上那个已经重新投入到下一轮对练中的纤细身影。
即便隔着这么远，他仿佛也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蕴藏的，那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的力量。
这三个月，他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摧毁她的生理心理极限。
让她知道，明楼连自己的弟弟都没办法救出去，更何况她了。
也一直在和她传达陆家那边的消息，比如她的母亲是怎样照顾着那些和她本就有仇怨的几个异母兄妹，比如，李副官一家一直在拖累她的母亲，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些事。
但是到最后，吃苦受累的只有陆依萍一个人，放弃尊严，放弃骄傲，沦落为歌女，却被所有人不理解。
王天风在刻意激发依萍心中的仇恨。
他能查到陆依萍的资料，也知道她和明楼之间的交集，但是明楼是什么人，他还是清楚的，他得让陆依萍知道，明楼是不可能给她提供长久的庇护的。
没了明楼的庇护，靠她自己，她写歌赚钱这份工作是做不长久的，很快，没了这些外力的支持，她只能一步步放低自己的生存底线。
她不是为党国尽忠，也不是为民族大义。
她只是想活下去，并且，摧毁一切挡在她面前的敌人。
这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恨意，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何况，明楼要做的事，还有一个人很重要，要是让陆依萍和明楼之间产生了感情，那可就不妙了。
王天风缓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