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即将划着的火柴，停在了半空中。
尖锐的电话铃声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刺入依萍紧绷的神经。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直，所有思绪都被这突兀的声响斩断。
紧急联络？还是……普通电话？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但她的手却稳稳地放下了那张密令纸和火柴。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特工，任何情况下，保持镇定是第一准则。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稳，然后才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话筒。
“喂，你好。”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是陆秘书惯有的职业化口吻，礼貌而疏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一丝夜晚的慵懒，却依旧难掩其主人的威严与温和。
“依萍，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吧？”
是明镜。
依萍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飞快地思考着明镜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的用意。是公司出了什么紧急状况？还是有什么临时的行程安排？
“董事长，我还没睡。您有什么吩咐？”她恭敬地回答。
电话那头的明镜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冲淡了她平日里不怒自威的气场，多了几分家常的暖意。
“没什么公事。就是想问问你，明天周六，有什么安排吗？”
这个问题让依萍感到一丝诧异。
她的私人行程，明董事长可从未过问。
“董事长，我明天没有特别的安排。”她如实回答，心中却警铃大作。
“那正好。”明镜的口吻十分随意，就像是在和一位亲近的晚辈聊天，“明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顿便饭吧。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还没正经招待过你。”
到家里……吃顿便饭？
这几个字在依萍的脑中炸开，掀起惊涛骇浪。
去明公馆？
她当然去过。为了工作，为了给明镜送文件，取东西，她去过几次。但每一次，她都只是在楼下的客厅短暂停留，交接完工作便立刻告辞，即便她认识明楼。
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
明镜一向是个界限分明的人。这次的邀约，却毫不掩饰其私人性质。
在家里吃晚餐，意味着她要在明公馆待上不短的时间。也意味着，她会见到明楼和明诚。
明董事长对于依萍和明楼之间的关系，向来不多管，而依萍去明氏上班之后，明镜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能够培养的得力助手。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在她刚刚接到那两道诡异命令的今夜？
“接近明镜。”
王天风的命令言犹在耳。
难道……这是王天风安排的一环？他通过某种渠道影响了明镜，为自己创造了这个机会？
不可能。以明镜的精明和地位，谁能轻易左右她的决定？
那么，就是巧合？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尤其是在他们的世界里。
一个又一个疑问像是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握着话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电话那头，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沉默，明镜又开口了，口吻依旧温和。
“怎么了？不方便吗？要是有约了，改天也一样。”
不行，不能拒绝。
无论明镜是什么用意，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了，或许，她就知道今天收到的两道命令是何用意了。
王天风要她接近，现在机会就送到了眼前。如果她拒绝了，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引人怀疑。
依萍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不是的，董事长！我……我只是有些意外。”
“我没有别的安排，非常方便！谢谢您，董事长！”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意外的。”明镜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笑了起来，“你工作做得很好，帮了我很多忙。我早就想请你来家里坐坐了，只是最近一直太忙。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六点左右到就行。知道地址吧？”
“知道的，董事长。”
“好，那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您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挂断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依萍缓缓地将话筒放回原位，身体却像被抽空了力气，靠在了椅背上。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如果说，王天风的命令是将她扔进了一片漆黑的深海，那么明镜的这通电话，就是深海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
只是，这盏灯，是指引她找到那座岛屿的灯塔，还是引诱她撞向冰山的鬼火？
“毒蛇”。
“接近明镜”。
明公馆的晚宴。
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王天风认为她现在的接近远远不够。那么，一场家庭晚宴，是否就是他想要的“更进一步”？
又或者，那个代号毒蛇的新上线，就在明氏家族之中？这场晚宴，就是他安排的第一次接头？
难不成，毒蛇就是明楼，或者是明诚？
上辈子，依萍在大上海，无意中得知了明楼和明诚红红党地下工作者的身份，她很佩服这样的人。
但是他们具体是什么人，代号是什么，依萍倒是不知道，但是，今天王天风的命令，倒是让依萍怀疑起来。
明楼之前对她的训练，明显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不是有钱就可以的，明楼，明诚，他们应该也是接受过专业的军统特工训练。
红党那边，这个时间还没有系统的培训体系，那么，明楼会的这些东西，他之前教给依萍的这些东西，也间接向依萍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这么看来，明楼不光是红党这边的人，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依萍的脑海里，这些纷杂的猜测和那张写着命令的纸条仿佛在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坐直了身体，目光重新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之前的迷茫和未知，此刻仿佛被一股寒意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刀锋般的冷静。
不管明镜为什么邀请她去明公馆，她的任务还是需要完成的。
她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抽出一根，在侧面猛地一划。
“刺啦——”
一小簇橘红色的火焰在黑暗中跳跃起来，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她捏着纸条的一角，缓缓凑近那跳动的火苗。
火焰舔上了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将那些黑色的字迹一个个吞噬。
纸张在火焰中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她所有的迷茫，也都在这火焰中燃烧殆尽。
火光熄灭，最后一缕青烟也消散在空气里。
桌上，只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她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点，那灰烬便在指尖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