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十六铺码头，鱼腥味和柴油味混杂在一起，一个穿着短衫的瘦小男人，警惕地缩在货箱的阴影里。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手心全是汗。没多久，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脚步不急不缓。
“东西呢？”鸭舌帽的声音压得很低。
瘦小男人把油纸包递了过去，“最新鲜的货，从重庆那边漏出来的。价钱……”
“一根小黄鱼，不少你的。”鸭舌帽将一根用布包着的东西塞进他手里，拿过油纸包，甚至没有检查，转身就消失在了更深的黑暗里。
瘦小男人掂了掂手里的分量，脸上露出贪婪的喜色，他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走后，又有两条黑影从不同的方向跟了上去。对于泄露情报的人，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留活口。
半小时后，这份“价值一根小黄鱼”的情报，被送到了藤田的公寓。
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先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油纸包，检查了封口和折痕。确认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后，他才展开了里面的电文译稿。
“‘毒蛇’小组……‘山鹰’……虹口公园西侧旧仓库……”
藤田将这份情报读了两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山鹰”，这个代号他有印象。是重庆方面一个已经被策反的双面间谍，但在半年前，他就因为暴露而被军统内部处决了。一个死人的代号，突然出现在一份高价情报里。
这太刻意了。
就像一个猎人，在陷阱旁边故意扔下一块鲜肉。
“藤田先生，要不要立刻让76号的人包围虹口公园？”旁边的下属问道。
“不。”藤田摆了摆手，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上海的夜景，“去抓一群鬼魂吗？”
下属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份情报，九成是假的。”藤田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一个死人，一个已经被捣毁的小组，一个废弃的仓库。所有要素都指向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圈套。”
“那……那我们就不管了？”
“不，为什么不管？”藤田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有人费尽心思给我们演戏，我们当然要做个好观众。通知76号，让他们派最精干的人，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秘密监视那个仓库。记住，是监视，不是突袭。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导演，在排这出戏。”
他有一种直觉，这出戏，是演给他看的。而那个导演，很可能就是明楼。如果明楼真的是军统，他绝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但如果他不是，那这份情报的出现，就恰好能洗清他的嫌疑。
藤田决定，将计就计。他要看看，这个鱼饵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钩。
接下来的两天，虹口公园西侧的旧仓库外，多了几个卖香烟的、修鞋的、拉黄包车的。他们是76号的特务，一个个哈欠连天，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仓库大门。
然而，两天两夜过去，别说人了，连只野猫都没见着。仓库里死气沉沉，只有风吹过破旧窗户时发出的呜咽声。
到了约定接头的那个晚上十点，仓库里依旧一片死寂。带队的特务头子终于耗尽了耐心，一脚踹开仓库大门。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几个空的罐头盒子，还有半截没抽完的香烟，烟丝早已经干透了。
“头儿，这里什么都没有！”
“妈的，被耍了！”特务头子啐了一口，狠狠地把手里的枪扔在地上。
消息很快传回了藤田那里。
“空的？”藤田听着电话里的汇报，并没有生气，反而低声笑了起来，“有趣。非常有趣。”
他挂掉电话，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这次行动，他什么都没抓到，却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有人在故意用假情报迷惑他，试图将他的视线引向军统。而这个人的手法，粗糙中又带着一丝精准，正好打在了他怀疑明楼的点上。
一个真正的军统高级特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明楼的嫌疑，似乎可以降低一些。他更像是一个被卷入其中的无辜人，明楼在76号，是不少人的顶头上司，有人想利用他对付自己，或者，是想利用自己对付他。
藤田喝下杯中的酒，他感觉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与此同时，福煦路陆家的书房。
“藤田的人撤了，扑了个空。”明诚的报告简洁明了，“他很谨慎，从头到尾都只是监视，没有行动。”
“意料之中。”明楼正在擦拭一柄拆开的猎枪，动作专注而从容，“一个特训教官，如果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早就死在哈尔滨的雪地里了。”
“那我们这次，算是白费功夫了？”明诚有些不甘心。
“不。”依萍开口了，她从一堆航运文件中抬起头，“这次不是为了让他相信，而是为了让他怀疑。怀疑情报的来源，怀疑他自己的判断，怀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当一个多疑的人开始怀疑一切时，他离犯错就不远了。”
明楼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错。我们给他挖了一个坑，他虽然没掉下去，但也知道了这里有坑。下次，他再遇到一个真的坑，反而会犹豫。”
这场心理战，才刚刚开始。
“不说他了。”依萍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推到明楼面前，“看看这个。关于‘樱花计划’，我发现了一些新东西。”
明楼放下猎枪，拿起那份文件。
文件上，不再仅仅是华北地区的棉纺和矿产。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华中、华南，甚至西南的一些地区。物资种类也五花八门，从药材、橡胶、桐油，到精密的工业车床、医疗设备，几乎无所不包。
“他们不是在征用，他们是在搬空。”依萍的声线有些发紧，“很多物资，都通过明氏的船运或者铁路，伪装成普通商贸货物，分批次运往东北。运输路线极其复杂，经常中途转运，更换运输工具和报关名目。”
明楼和明诚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这已经超出了战略物资储备的范畴。”明诚指着其中一条运输记录，“这批从德国进口的离心机，报关单上写的是纺织机械。它们被运到了哈尔滨的一个秘密研究所。”
“哈尔滨……”明楼吐出这三个字，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石井部队。”依萍接上了他的话，“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说是防疫，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如果这些设备和物资都流向了那里……”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不是什么“樱花计划”，那是一个魔鬼的计划。他们要的不是资源，而是制造更大规模屠杀的工具。
“我们不能再等了。”明楼当机立断，“必须搞清楚那些货箱里到底是什么。依萍，你负责梳理所有可疑的运输路线和时间表，找出最薄弱的环节。”
他转向明诚：“阿诚，准备行动组。我们要截下其中一批货，取到样品。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证据。”
“这太危险了。”明诚说，“藤田的眼睛还盯着我们，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暴露。”
“所以，行动必须在我们的商业版图内进行。”明楼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利用明氏的运输网络，制造一场‘意外’。一场看起来合情合理的货运事故。”
这是一个在刀尖上跳舞的计划，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楼下的电话响了。管家在外面接起，说了几句后，上楼敲了敲门。
“依萍小姐，是明小姐的电话，找您的。”
依萍下楼接过电话，换上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大姐，是工作上有什么需要我处理的吗？”
"不是不是，依萍啊，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周末有没有时间啊？"
“周末？周末我没什么事。”
“那就好。”明镜的语气温柔，“依萍你那天过来家里吃饭。总感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不是明镜好长时间没见到依萍了，是明镜有段时间没看见依萍和明楼一起出现而已。依萍笑着回答："怎么会呢，咱们在公司不是经常见面吗？大姐放心，到时候我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