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玻璃渣在地板上闪着寒光,与那枚停止走动的金壳怀表一起,构成一幅刺目的画面。
阿香和佣人们吓得不敢出声,偌大的客厅里,只听得见明镜因为愤怒而急促的呼吸。
“大姐。”
明楼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他与明诚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看到地上的狼藉,明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走到明镜身边,轻轻扶住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肩膀。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明镜一把推开他的手,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恨意与不甘,“不相干?明楼!你忘了我们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咱们姐弟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她汪曼春就是往我们伤口上撒盐!”
“我没忘。”明楼的回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都没忘,我都记着。”
他弯下腰,不顾玻璃碎渣,亲手捡起了那块破碎的怀表。
“她送这个来,就是想看我们乱,看我们愤怒,看我们自乱阵脚。如果我们真的如她所愿,那才是真正的输了。”
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的依萍,也赶紧走到明镜的另一边,柔声劝道:“大姐,明楼说得对。这正是她想看到的。我们越是平静,她就越是抓狂。”
明镜看着依萍,又看看明楼,胸口的怒火渐渐被一股深沉的悲哀所取代。她闭上眼,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你们的婚礼……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是明家在向所有人宣告,他们挺过来了,并且会过得很好。
汪曼春的这点伎俩,不能毁了这一切。
“放心,大姐。”明诚适时开口,他的话语总是能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婚宴的安保,我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捣乱。”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另外,我也邀请了一些特殊的‘客人’,他们对记录‘盛况’很有兴趣。”
明楼将破碎的怀表交到阿诚手中,后者会意,将其收好。这东西,将来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76号,审讯室。
汪曼春烦躁地将一份口供扔在桌上,犯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她心里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
怀表送过去这么久,明家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愤怒的电话,没有上门的质问,什么都没有。
石沉大海。
这种感觉,比对方跳起来骂她一顿还要难受。
“汪处长。”南田洋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汪曼春整理了一下制服,走了出去,“课长。”
“跟我一起去一趟藤田的办公室。”南田洋子的态度公事公办,“关于明楼和那位陆小姐的婚宴,我们需要讨论一下。”
藤田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把玩着一支钢笔,面前放着明楼婚宴的宾客名单。
“一场婚宴,邀请了几乎全上海的头面人物,甚至还有几位国际商会的代表。”藤田的中文说得很慢,但字字清晰,“汪处长,你不觉得这太隆重了吗?”
“明镜这人一向喜欢排场。”汪曼春的回答带着个人情绪。
“不。”藤田否定了她,“这不是排场,这是舞台。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需要观众,也需要演员。他想演一出戏给我们看。”
南田洋子在一旁补充:“我们怀疑,这场婚宴是军统重庆方面的又一次行动,目的是为了掩盖某个更重要的任务。”
汪曼春的心沉了下去。
又是任务,又是行动。
难道在她和藤田眼里,明楼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任务?他对自己和那个陆依萍的感情,就不能有半分是真的吗?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不能动陆依萍?”汪曼春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在搞清楚他真实目的之前,任何人都不要轻举妄动。”藤田下了死命令,“否则,打草惊蛇,破坏了我的计划,后果你承担不起。”
汪曼春的身体僵直。
“我明白了。”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转身离开,背影写满了不甘。
南田洋子看着她的背影,对藤田说:“派人盯紧她。女人一旦被嫉妒冲昏头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藤田点头,然后又拿起那份宾客名单,用笔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圈。
“到时候,我会以日本商会代表的身份,亲自出席。我要亲眼看看,明楼到底要唱哪一出戏。”
走出办公室的汪曼春,回到自己的地盘,内心的疯狂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许动?
好,我不亲自去动。
她叫来一名心腹,压低了嗓子,“你找几个机灵点的人,混进明天的婚宴。不用搞什么暗杀,我要你们……在所有宾客面前,让那个姓陆的,颜面扫地!”
婚宴前夜,明公馆。
夜深人静,明镜敲开了依萍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温馨的台灯。
“大姐。”依萍起身。
明镜拉着她坐下,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手镯,戴在了依萍的手上。
“这是支手镯,和之前给你的戒指一样,是我们明家媳妇代代相传的东西。”明镜握着依萍的手,那只手镯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明家的儿媳妇了。”
她看着依萍,认真地讲述了当年明家与汪家那场血海深仇的始末。
父母的惨死,家道的败落,以及汪家当年的落井下石。
“汪曼春今天送来的那块表,就是要揭开我们的伤疤。她恨我,恨我拆散她和明楼,如今也恨你,恨你得到了明楼。”明镜的话语里带着一股决绝,“所以,明天,你不仅是明楼的妻子,更是明家的女主人。我要告诉所有人,明家,打不垮。”
依萍反手握住明镜的手,那只翡翠手镯带着温润的触感。
“大姐,我明白。”
翌日,华懋饭店。
上海最顶级的宴会厅被装点得富丽堂皇,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明楼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挺拔,游刃有余地与各方来宾寒暄。
当依萍身着一袭简约而优雅的白色长裙,挽着他的手臂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一瞬。
她没有选择繁复的婚纱,但这身打扮,配上她手腕上那抹浓郁的翠绿,以及脸上从容得体的微笑,让她拥有了一种镇得住场的气度。
她以明家女主人的身份,与明楼一起,接待着每一位来宾。
“藤田先生,欢迎光临。”明楼看到藤田时,主动迎了上去,仿佛见到一位普通的朋友。
“明先生,恭喜。”藤田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他递上贺礼,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依萍。
这个女人,太镇定了。
婚宴进行到一半,明楼端着酒杯,走到英国商会代表身边,状似闲聊地谈起了生意。
“听说,贵国在华北的几家棉纺厂,最近遇到了些麻烦?”
“何止是麻烦。”英国人抱怨起来,“日本人的军队在那里搞‘经济共荣’,实际上就是巧取豪夺。我们的工厂,快要开不下去了。”
明楼叹了口气,压低了些许音量,“何止是经济。我听说,那里已经出现了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只是,消息都被封锁了。”
这番“非正式”的交流,被不远处一个端着相机的“记者”悄悄记录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名侍者端着一整盘红酒,脚步踉跄地朝着依萍的方向“不慎”撞了过去。
那鲜红的酒液,若是泼在依萍白色的长裙上,后果可想而知。
宾客中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然而,酒杯还未靠近,斜刺里就冲出两名身着黑西装的安保人员。
一人精准地架住了那名侍者的手臂,另一人则稳稳地托住了即将倾倒的托盘。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快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那名“侍者”被迅速而低调地带离了现场。
依萍甚至连裙角都没有动一下,她只是对受惊的宾客报以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继续与身边的贵妇人交谈,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意外。
一切都处理得太快,太干净了。
藤田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这场婚宴,从新郎,到新娘,再到每一个不起眼的安保人员,都透着一股严丝合缝的诡异。
这根本不像是一场婚礼。
但是如果明楼和陆依萍的婚事不是真的,那位明董事长的态度是否又太过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