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霞飞路。
一间名为“光影流年”的影楼，在今天悄然开张。没有盛大的剪彩仪式，没有喧嚣的鞭炮齐鸣，只是在门口挂出了一块崭新的木质招牌，招牌上的字迹隽秀有力。
影楼的二楼，一间被改造成临时起居室的房间里，气氛却与楼下的安静截然不同。
“大哥大嫂的婚礼，那场面，啧啧，真是气派！”明台将一条腿翘在桌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徕卡相机，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一副吊儿郎当的少爷派头，“全上海的头面人物都去了，连日本人都有代表。大哥可真行，娶个媳妇都搞得跟外交活动一样。”
于曼丽坐在一旁，正细心地擦拭着一把拆解开的柯尔特手枪。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老师让你来上海，不是让你来评价你大哥的婚礼的。”
“我知道，我知道。”明台不耐烦地挥挥手，“执行任务嘛。不过话说回来，老师也真是的，非要我们借着参加婚礼的名义过来，搞得神神秘秘的。你看，这不就正好错过了大哥的婚礼？到时候，我大姐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我呢？”
“这是最安全的抵达方式。”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郭骑云端着一壶刚泡好的茶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合体的副官制服，身姿笔挺，与明台的散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将茶壶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明台翘在桌上的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郭副官，我说你能不能别老跟个管家一样？”明台瞥了他一眼，“放轻松点，这里是法租界，我们现在是影楼老板和摄影师，不是军校里的学员。”
“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郭骑云的回答一丝不苟，“老师派我来，就是为了协助你，同时确保任务的万无一失。”
“协助我？还是监督我？”明台放下相机，坐直了身子，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收敛了些许。他看着郭骑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郭副官，我们都是老师一手带出来的，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心里都有数。我希望在上海的这段日子，我们是真正的搭档，而不是狱警和犯人。你说呢？”
郭骑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我的职责，是保证‘毒蝎’小组在上海的一切行动，都严格按照老师的指令进行。只要明少爷不偏离轨道，我自然是你的副官，你的搭档。”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紧绷。
于曼丽抬起头，将组装好的手枪插回腰间，打破了这片沉寂。“好了，别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老师让我们来上海，肯定有重要的任务。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熟悉环境，建立联络点。”
明台收回目光，重新靠回椅子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行，都听我们曼丽美人的。郭副官，这影楼的执照、租约，都办妥了吧？”
“都办妥了。”郭骑云从口袋里拿出一叠文件，“以香港南洋贸易公司的名义租下的，法人代表叫赵信诚。所有手续都合法合规，查不出任何问题。”
赵信诚。这个名字让于曼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没说。
明台拿起那些文件翻了翻，满意地点点头：“干得不错。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总不能真在这里天天给人拍照片吧？”
“等。”郭骑云言简意赅。
“又是等。”明台撇撇嘴，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楼下，是法租界繁华而慵懒的街景。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路边咖啡馆里飘出的香气，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但明台知道，在这片平和之下，暗流汹涌。
“大哥现在是新政府经济司的首席财经顾问，大嫂又是他亲自挑选的，让大姐安排的枕边人。老师这一步棋，下得可真够深的。”明台看着远方，喃喃自语。他虽然嘴上抱怨，但心里比谁都清楚，王天风的每一步棋，都有其深意。他把自己安插进上海，就是要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再扎进一颗钉子。
与此同时，新政府大楼，明楼的办公室。
明诚将一份文件放在他的桌上，压低了声音：“大哥，藤田芳政那边来电话，请您下午去一趟他的住处，新亚酒店。”
明楼正在批阅文件的笔尖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说了是什么事吗？”
“没有。只说是想跟您聊一聊，关于‘中日经济合作’的未来。”明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
“鸿门宴。”明楼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华北基地被炸，他不可能一点怀疑都没有。香港的戏虽然演得天衣无缝，但越是天衣无缝，就越容易引人怀疑。他这是坐不住了，想亲自来探一探我的底。”
“那您……”
“去，当然要去。”明楼的唇边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他想看戏，我就陪他演。我倒要看看，这位藤田先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海，这座巨大的棋盘，又多了几个新的棋子。明台的到来，既是助力，也是变数。王天风的风格一向是剑走偏锋，用奇兵，行险招。他把明台派来，绝不仅仅是让他当一个普通的潜伏人员。
“阿诚。”明楼忽然开口。
“大哥。”
“让‘朋友’那边留意一下，最近有没有新的‘同行’到上海。尤其是，从军校里出来的。”
明诚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明楼的意思。“是，我马上去查。”
藤田的邀请，明台的到来，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却在同一天发生。这让明楼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棋局，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方向演变。
下午，新亚酒店的顶层套房。
明楼独自一人，走进了这间被藤田芳政当作临时指挥部的房间。他没有带阿诚，这是他刻意释放的一个信号——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并且，这是一场私人会面。
藤田芳政穿着一身宽松的日式和服，正跪坐在榻榻米上，专注地冲泡着抹茶。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茶香。
“明先生，请坐。”藤田没有起身，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明楼在他对面坐下，姿态从容。“藤田先生好雅兴。”
藤田将一碗刚刚点好的抹茶推到明楼面前，碧绿的茶汤上浮着一层细腻的泡沫。“茶道，讲究的是‘和、敬、清、寂’。能让人在纷乱的世事中，找到片刻的宁静。”他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明楼。
“明先生，你觉得，我们之间，能有‘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