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泽华捏着馒头的手停顿了片刻,望着那些光着脚跑过来的孩子,粗布衣服上打着补丁,山东的秋天是极为短暂的,北风已经不经意的吹红了小孩子们的脸蛋,他忽然想起了自家闺女,也不知道自己从仓库给拿出的狐狸毛斗篷婆娘有没有给闺女穿上,心绪又复杂的看着手中的馒头,算了,这乱世能吃饱穿暖已是莫大的服气

牛车碾过结着薄霜的土路,车轮压碎冻土的声响在空旷的田埂间格外清晰。风裹着碎雪沫子往人衣领里钻,苗勇拢了拢棉袄下摆,眼瞅着前头几个光脚的孩子跑得跌跌撞撞,连忙拉紧车绳,牛蹄子慢下来,在地上踏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

“慢点跑,当心摔着!”他朝着最前头的狗蛋喊

目光落在孩子冻得发紫的脚底板上,心里直犯嘀咕,这都进九了,土路上的石子冻得跟刀子似的,孩子光脚踩在上头,看着都疼。

“你这小孩,都入冬了出来咋还不穿鞋?”

狗蛋闻声停下脚步,小脸蛋冻得通红,鼻尖挂着两串晶莹的鼻涕,却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

“大勇叔,俺不冷!俺奶说俺多踩踩土地,接地气,踩多了就不用穿鞋了!”

他边说边故意在地上跺了跺脚,仿佛要证明自己真的不怕冷,可那微微瑟缩的肩膀,还是暴露了刺骨的寒意。

苗勇看着孩子这副模样,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跟了苗泽华二十年,知道狗蛋家的难处,马怀山就这么一个孙子,儿子死在战场上,儿媳也没熬过生产,老的老,小的小,家里连件像样的棉衣都凑不齐,哪还有闲钱给孩子买棉鞋。

这时,车厢里的棉帘被轻轻掀开,苗泽华的声音传了出来,比往常少了几分商人的精明,多了些温和

“大勇,分分糖吧。”

苗勇连忙应了声“哎,老爷”

手伸进怀里的皮袋子里,这袋糖是岳婉晴特意让他带上的,说给庄里的孩子尝尝鲜.

他揣了一路,早就摸得温热。之前没敢拿出来,是怕老爷觉得浪费.

如今得了吩咐,便抓出一把,塞进狗蛋黑乎乎的手心里。那小手皱巴巴的,指缝里还嵌着泥垢,却紧紧攥着糖,生怕掉了一颗。

“拿去分分,记得洗洗手再吃。”苗勇叮嘱道。

狗蛋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缺了口的门牙:“谢谢大勇叔!”

他刚要把糖分给身后的小伙伴,几个孩子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抢了起来,有的直接把糖塞进嘴里,并没有把洗洗手这句话放在心上,直甜得眯起了眼睛,还有的小心翼翼地把糖揣进怀里,大概是想留着回家给弟弟妹妹吃。

看着孩子们嬉闹的模样,苗勇想起老爷上车前的吩咐,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狗蛋,你们庄子里,还有多少人家存着去年的陈粮啊?”

这话一出,原本闹哄哄的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狗蛋也收敛了笑容,挠了挠头,舌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手指抠着衣角,声音也低了下去

“俺……俺不知道。”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苗勇的眼睛,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

车厢里的苗泽华将这一切听得明明白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帘的棉线。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狗蛋这反应,哪是真不知道,分明是马家庄的佃户们早早就串通好了,故意防着他。

也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粮食就是命,佃户们守着那点陈粮,就跟守着救命的宝贝似的,怎么肯轻易透露实情?

他望着车窗外光秃秃的田地,地里的麦茬冻得发黑,远处的村庄炊烟寥寥,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他既要为自家西行囤够粮食,又不能逼得佃户们走投无路,可眼下这情况,想要顺利收粮,怕是没那么容易。

风又大了啊!

苗勇攥着车绳的手紧了又紧,粗糙的麻绳在掌心勒出红痕。他望着孩子们跑远的背影,那抹跳动的衣角渐渐消失在巷口,心刚才问粮时,狗蛋那躲闪的眼神还在眼前晃,若不是自己嘴快,说不定还能再套套话。

他忍不住回头朝车厢瞥了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懊恼:“老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棉帘“哗啦”一声被掀开,苗泽华探出头来,方才对孩子的温和劲儿全散了,眉峰拧成个疙瘩,眼底透着商人的锐利:“没事,早知道晚知道都得知道。这群人抱团防着,绕圈子没用,直接去村长家!”

他手指在车辕上敲了敲,心里早有盘算,村长马清明是马怀山的爹,马怀山抽大烟欠了一屁股债,这正是个突破口

“你把车赶稳些,别露了急色。”

苗勇连忙应下,把车绳往手上又缠了几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老爷这次来马家庄,收租是假,囤粮才是真,可这庄里人油盐不进,村长又是个精明的秀才公,怕是没那么容易对付。

牛车碾过巷口的土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在寂静的冬日里格外刺耳。

刚拐进巷口,就见个穿青布长衫的老人站在院门前,正是村长马清明。他留着山羊胡,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袖口磨得发亮却浆洗得干净,一双眼睛眯着,看似温和,却把苗泽华的牛车打量得仔仔细细。

更让他在意的是,马清明身后的墙头上,几个小脑袋探出来又缩回去,正是刚才跑远的孩子们。不用想也知道,是马清明让孩子们盯着动静,这马家庄的防备,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密。

苗泽华先下了车,主动走上前,拱手笑道:“马叔,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身体可好?”他特意放低姿态,毕竟对方是读书人,在庄里威望高,先礼后兵总没错。

马清明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应道:“尚可,尚可。”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苗泽华心里却冷笑,尚可个屁!大儿子马怀山抽大烟把家底败光,小儿子一家只剩祖孙三个,家里乱成这样,还嘴硬说“尚可”,这读书人的面子,倒比日子还金贵。

他抬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雪,便顺势往马清明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马叔,不瞒您说,我今儿来,是想跟您打听个事。最近外头不太平,小鬼子往南打,我想带家里人往西北走,避避风头。听说您年轻读书时,去那边拜过先生,想问问您,那边的路好走吗?”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探路,也想看看马清明的反应。

苗勇站在车旁,悄悄把车绳又紧了紧

马清明的胡子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西北啊……那地方苦得很,黄沙漫天,路也难走。你带着家小,怕是不方便吧?”

他没直接回答路的事,反而绕起了圈子。

苗泽华心里有数,这老头是在试探他,便叹了口气:“没办法啊,马叔。留在这儿,迟早要遭小鬼子的祸,走西北虽是苦,好歹有条活路。您要是知道些情况,就跟我说说,也算帮我一把。”

他故意露出几分恳切,手指却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的银元。

墙头的孩子又探出头来,这次手里多了个弹弓,正对着牛车,苗勇看得清楚,刚要开口,却被苗泽华用眼神制止了。

现在的他们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坏人啊,尤其是听说隔壁几个市都开始又是减租减息,又是免租,思忖片刻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