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初的意识刚从空间抽离,就看到苗泽华正蹲在地上,将刚从木箱里翻出的粗布、针线一一归拢到炕边的竹篮里;岳婉晴则坐在炕沿,手里捏着块碎布,正细细擦拭着桌子。
“爹娘!我跟你们说个大事!”苗初一骨碌从炕沿跳下来,几步冲到苗泽华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就往起拉,小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我把咱们在上海收集的物资都拆开了!有好多白花花的洋米,还有好几箱药品,最厉害的是有十几箱手榴弹呢!”
苗泽华被女儿拽得一个趔趄,刚要笑她毛躁,就见苗初小手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个巴掌大的玻璃瓶,瓶身透明,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标签上印着弯弯曲曲的洋文,边角还沾着点防潮的油纸屑。
“爹爹你快看!这就是其中一种药,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您看看这是什么!”她将药瓶举到苗泽华眼前,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苗泽华接过药瓶,眯起眼睛对着光仔细端详。
他捏着瓶身转了两圈,指尖摩挲着标签上的洋文,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字看着不像英文,也不是法文……”他凑到鼻端轻轻闻了闻,只有淡淡的药味,没敢妄下判断,“不好说,说不定是东南亚那边的药。”
“我看看。”岳婉晴放下手里的碎布,凑了过来。接过药瓶仔细看了看标签上的图案,那是个简化的肠胃示意图,旁边画着几滴水滴。她忽然笑了,指尖点了点标签上的图案:“这应该是治拉肚子的药粉,我之前在上海徐盛先生家里见过类似的。”
“真的?”苗初眼睛一亮,拽着母亲的袖子追问,“徐叔叔家也有这个?那管用吗?”
岳婉晴点点头,回忆道:“徐先生家的小儿子闹痢疾,郎中都束手无策,后来就是用这种药粉,冲了水喝了两天就好了。当时徐太太还跟我说,这是从洋人医生那里弄来的稀罕物,比咱们的黄连水管用多了。”
“太好了!这可是救命的常备药啊!”苗泽华着实开心。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战士粗犷的喊声:“苗同志!有您的信!”。
苗泽华脸上的笑意一凝,随即快步往门外走。
他心里打着鼓,在这安塞根据地,除了之前联系的徐盛和王攻玉,再没旁人知道他的落脚处。“定是攻玉那老伙计!”他边走边嘀咕,嘴角忍不住又翘起来,“要么就是徐盛,这两个家伙,倒还记着我。”
院门口的年轻战士敬了个军礼,将一封封皮泛黄的信递过来。
苗泽华双手接过,是徐盛的笔迹,带着几分潦草的急切。
他捏着信封的手微微收紧,竟然不是攻玉的,笑着拍了拍战士的肩膀:“多谢同志,辛苦你跑一趟。”
他揣着信往窑洞里走,棉门帘“哗啦”一声扫过肩头,带进一股寒气。
岳婉晴正低头整理衣服,瞥见他手里的信,抬头打趣道:“看你这急模样,定是王会长给你寄信了吧?”
苗泽华含糊地应了声:“不是攻玉,是徐盛寄来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指甲抠着信封的封口。
信纸被抽出的瞬间,脸上的笑意突然没了踪影。
苗泽华的目光落在开头那行字上,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了一般。
他捏着信纸的手指越收越紧,连指缝里都沁出了冷汗。岳婉晴察觉到不对,停下手里的活计,轻声问:“怎么了?”苗泽华没应声,只是定定地站着,寒风从门帘缝隙钻进来,吹得信纸“哗啦”作响,他却浑然不觉。
纸上的字迹带着徐盛少见的沉重,一笔一划都透着悲痛:
泽华鉴:
当你见此信时,吾应已从东北折返上海。提笔写此信,心如刀割,实有噩耗相告,攻玉兄已于昨日牺牲。
忆昨日济南之事,日军欲捕上万劳工赴东北为奴,更兼以细菌实验残害同胞。攻玉兄为阻日军支援劳工营,亲赴山本之“亲日大会”,于台上痛斥倭寇暴行,拖延时辰。待我等救出劳工,攻玉兄已遭日军毒手,身中数枪,倒于主席台上,临终仍高呼“中国人不降”。
现王叔已负攻玉兄遗体赴成都,寻今安侄见最后一面。泽华勿过悲,攻玉兄以一己之命换万人生还,虽死犹荣。待驱尽倭寇之日,你我再赴济南,为其立碑,以慰忠魂。
徐盛 敬上 一九四三年冬
信纸从苗泽华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地上。
岳婉晴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捡起来,看清信上的内容后,脸色瞬间惨白,捂住了嘴才没让哭声溢出来。
苗初踮着脚尖,目光顺着信纸往下移,那些字眼像针一样扎进眼里。
她鼻子一酸,酸涩的滋味从喉咙涌到鼻尖,就差一年多……就差一年多就能把鬼子赶出去了啊。
她哽咽着嘟囔:“王伯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等到……”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在爹娘膝下撒娇,可她见过上海街头的尸骸,听过日军的炮火,更懂这“一代人吃三代苦”的沉重,可为什么连等一个圆满结局的机会,都不肯给那些舍命护国的英雄?
苗泽华僵立在窑洞中央,想到当日上海一别竟成了永远。
他喉结剧烈滚动,想骂些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抽气声,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爬满脸颊。
“吱呀”一声,窑洞门被敲开,秦政委举着卷报纸快步走进来:“苗兄!你快看今日的报纸,这日本人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他刚要把报纸递过去,就瞥见苗泽华通红的眼睛和地上的信纸,还有岳婉晴悄悄抹泪的模样,脸上的怒气瞬间僵住,“苗兄,你们这是……”
苗泽华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
他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将眼泪蹭在粗布袖口上,强撑着挺直腰杆,声音沙哑:“秦政委,啥事?”
秦政委将信将疑地把报纸递过去,指着头版头条:“你自己看,这济南的汉奸报纸,把王斯年同志说成了亲日大使!还配了他在台上的照片,说他‘拥护大东亚共荣’,简直是丧尽天良!”报纸是从日军控制区偷偷传进来的,纸张泛黄发脆,上面的照片模糊不清,却能清晰看到王攻玉站在话筒前的身影。
苗泽华接过报纸,手指刚触到纸面就剧烈颤抖起来。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着那些颠倒黑白的文字,积压在胸口的悲痛突然化作滔天怒火,猛地将报纸拍在炕桌上,吼道:“妈的!这狗娘养的日本人!竟如此颠倒黑白!攻玉为了救上万劳工,把命都丢了,他们倒好,给英雄扣上‘汉奸’的帽子!”
他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颤,“我要去济南!我要去撕了这张破报!我要告诉所有人,王斯年是英雄!不是汉奸!”
岳婉晴连忙上前拉住他,含泪劝道:“泽华,你冷静点!现在去济南就是自投罗网,怎么给王会长正名?”
苗泽华猛地想起手里的信,一把抓起来塞进秦政委手里,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这是徐盛给我寄的信!你看看!看看攻玉是怎么死的!看看日本人有多歹毒!”
秦政委连忙展开信纸,快速阅读,眉头越皱越紧。
当看到“亲赴山本之‘亲日大会’,于台上痛斥倭寇暴行”“身中数枪,倒于主席台上”时,他猛地攥紧信纸,指缝里沁出冷汗,眼圈瞬间红了。
由于大家都是单线联系,徐盛总结的汇报并没有传到安塞,所以老秦看到报纸的时候是不相信的,现在又看到了信件!他就知道王斯年同志不会是汉奸!
“竟……竟是如此!”他抬起头,声音里满是震惊与悲愤,“王斯年同志是民族英雄!是咱们的功臣!日本人这是怕英雄的精神鼓舞人心,才故意造谣污蔑!”
苗初擦了擦眼泪,突然开口:“爹爹,秦伯伯,咱们不能让王伯伯被人骂!咱们把徐叔叔的信抄下来,让根据地的同志们都看看,让所有人都知道王伯伯是英雄!”
苗泽华和秦政委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英雄的忠魂,绝不能被谬论玷污,烈士的英名,必须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