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粥煮得黏糊糊的,她盛了一碗端进正屋,婆母斜靠在炕头,见她进来就翻了个白眼:“磨磨蹭蹭的,想饿死我老婆子是不是?”
李妹子没吭声,把粥递过去,又转身抱过里屋的儿子。小家伙才刚一岁,瘦得像只小猫,含着奶头时力气却很大。
她坐在炕边喂奶,看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嘴角难得牵起一丝浅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儿子的小拳头,那点暖意暂时压下了身体的疼痛。
哄睡儿子后,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李妹子摸出怀里的红糖,纸包被体温焐得温热,她小心翼翼地捏了半勺放进碗里,又从腌菜缸旁摸出一个藏了许久的鸡蛋,她一直舍不得吃。
鸡蛋打散在热水里,和红糖一起煮得泛起细密的泡沫,甜香飘满了小窑洞,她端着碗走进屋,脚步都轻了些,这是她生完孩子后,第一次敢给自己做点好吃的。
关上门,她才敢脱下裤子。
刚一弯腰,就觉得双腿间一沉,一块带着血的肉疙瘩掉了下来,红色的血瞬间渗进脚边的黄土里。
她不知道这是产后脱垂的子宫,只知道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脏东西。
她突然想起去年邻村妇人难产,郎中就是用烧红的剪刀处理的,说是能“断根”。
灶房里的蜡烛还燃着,她哆哆嗦嗦地拿过剪刀,凑到烛火上烤。橘红色的火苗舔着剪刀尖,渐渐把铁器烧得通红,热浪扑在脸上,烫得她眼睛发疼。
她从床上扯下一块粗布塞进嘴里,咬得牙龈发酸,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炕沿。
当烧红的剪刀碰到那块肉时,钻心的剧痛让她浑身抽搐,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那块肉被剪下来的瞬间,血涌出来,顺着腿根流到地上,汇成一滩红。
李妹子眼前一黑,瘫倒在炕上,手里的剪刀“当啷”掉在地上。
她费力地转头,看向床头柜上那碗红糖鸡蛋,甜香还在飘,鸡蛋黄沉在碗底,像一轮小小的太阳。
她想伸手去够,手臂却重得像灌了铅,试了三次都没能碰到碗沿。视线渐渐模糊,彻底失去了呼吸。
她明明准备了红糖鸡蛋想活的,为什么红糖鸡蛋救不了她的命。
刚围着村里逛了一圈的母女俩正走在回家的土坡上,暖融融的阳光晒得人有些犯困,可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快走快走!李妹子家出事了!”
只见几个提着菜篮的妇女往村西头狂奔脸上满是惊惶。
“出啥大事了?”岳婉晴连忙拉住一个跑过的大娘,对方脚步都没停,只匆匆喊了句:“李大姐送牛奶去,一推门就看见……唉!快去看看吧!”
苗初心里“咯噔”一下,她和母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连忙跟着人群往李妹子家赶。
李妹子家的土院门口早已围满了人,议论声、叹息声混着婴儿的哭闹声,在寒风里搅成一团。
“都散了散了!别围着看!”送牛奶的李大姐叉着腰站在院门口维持秩序,脸上满是沉痛。
苗初拉着母亲的手挤到前排,刚踮起脚尖,就听见窑洞里传来尖利的咒骂:“丧天良的东西!竟然敢自己寻死!我儿子回来我非要休了她!!”是李妹子的婆母。
透过人群的缝隙,苗初看见老太太瘫坐在炕边,唾沫星子飞溅。
旁边几个妇女正低声劝慰,却有个穿灰布袄的大妈凑到李大姐身边,压着声音说:“李大姐,你是没看见……那李妹子狠啊,自己把腿间的瘤子剪了!剪刀还扔在地上,烧得通红,地上全是血……活活疼死的啊!”
“嗡”的一声,苗初的脑子像被炸开了,她死死攥着岳婉晴的手。
这时,两个汉子抬着一副简易担架从窑洞里出来,担架上铺着块洗得发白的粗白布,白布下隐约能看出人的轮廓。
担架旁,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小胳膊小腿乱蹬,却没人顾得上哄,他还不知道,那个刚给她喂完奶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苗初的眼泪“吧嗒”掉下来,拉着母亲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这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无力”。
岳婉晴看出女儿的不对劲,孩子太小,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状。她轻轻拍着苗初的后背,低声说:“娇娇,咱们先回家。”说着就拉着女儿往外走。
苗初一步三回头,看着那些窃窃私语的村民,看着还在咒骂的婆母,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冰的棉花,又冷又沉。
走到土坡拐角,苗初突然停下脚步,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问:“娘亲,如果我想改变一个环境,想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我该怎么做?”
岳婉晴蹲下身,帮女儿擦去脸上的眼泪,目光温柔却坚定:“娇娇,环境不会自己变好。你觉得它不好,就去建设它;你觉得有陋习,就去打破它。哪怕只是做一件小事,哪怕一次没成功,也比站在原地叹气强,尝试过,就不算白活。”
苗初望着安塞错落的窑洞,望着那些在寒风里劳作的乡亲,心里突然亮了。
以前她的梦想很小,只是想拥有很多钱,让自己和爹娘过得好。
可现在她有了花不完的钱,却发现有些东西,不是钱能换来的,比如活下去的希望,比如被尊重的权利,比如摆脱愚昧的清醒。
她抹掉眼泪,眼神里多了从未有过的坚定。“娘亲,我想学医。”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我要学最厉害的医术,治好像李阿姨这样的病人,不让她们再因为无知和贫困送命。我还要学文学,写文章骂醒那些愚昧的人,打破这些害人的陋习!”
她知道同时完成两件事情这条路很难,可只要能让这样的悲剧少一件,再难她也愿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