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里没有怒意，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原，冰原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杀意。
这一刻，孟清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这个方才被他指责过分的顾乘星，这个看起来身体纤弱的年轻人，是真的想要杀他。
那不是商场上对手的威胁，不是街头混混的叫嚣，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沾过不知多少血腥的平静。
就像一把藏在袖中的软剑，只需轻轻一送，就能直接洞穿他的喉咙。
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压在心头，本该是魂飞魄散的恐惧，却奇异地让他脑海里蹦出些不相干的画面。
那是他年少时追过的武侠剧。
剧中的侠客从不用嘶吼彰显厉害，只凭一身杀气，就能让敌人在十步之外便腿软如泥；主角闭着眼，单靠掠过耳畔的一缕风，就能精准捕捉到藏在暗处的杀意。
那时候他躺在沙发上，一边啃着看一边嗤笑，觉得这都是编剧瞎编出来，增加节目效果的。
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杀气这种东西？
还能直接让人腿软，吓的人不敢动弹，简直是可笑。
可今日他明白了，原来武侠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只不过是他从未踏足过那样的世界，从未见识过那个世界真正的狠厉。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明明清楚地知道顾乘星对他的杀心，却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像是被灌满了铅，喊不出声，身体僵硬，连手指都动不了。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那股冰冷的杀意占据了。
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像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呼吸越来越艰难，眼前渐渐泛起黑晕。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一定糟透了，因为混乱中，他清晰地听到了妹妹孟瑶瑶在撕心裂肺的呼喊。
还有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喊叫救护车，有人在议论怎么突然晕倒了？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似乎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挤开人群朝他跑来，这些声音和画面此时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雾气，模糊又遥远。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他的视线越过慌乱的人群，又落在了顾乘星身上。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站在宴会厅的美人，而是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尸山中的持剑武者。
顾乘星依旧是那副模样，脸色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眼中也没有任何波澜，犹如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深不见底。
然后，孟清和彻底陷入了黑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林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他站在急救担架旁，眉头紧皱，面色阴沉。
目光扫过正在做心肺复苏的医护人员，又落在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的孟清和身上，语气里的厌烦几乎要溢出来。
今天是他的二十五岁的生日宴，包下了整个顶层，请来他最喜欢的星星，本想着增进下感情，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岔子。
孟清和要是真在他的宴会上出点什么三长两短，孟家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这个生日宴主人，怎么都要被连累进去。
“呜呜……哥哥，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好不好……”
孟瑶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昂贵的礼裙此时皱巴巴的，精心打理的卷发散落下来，黏在满是泪水的小脸上。
她早已顾不上什么千金形象，双手紧紧抓着孟清和手臂，小脸哭得通红，泪水混着粉底，在脸上冲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刚才顾乘星的冷漠还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可此刻看到哥哥毫无反应的模样，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被恐惧压了下去，只剩下撕心裂肺的恐慌。
“医生，孟少爷这情况究竟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一旁的高重璋沉声问道。
负责急救的医生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解释道：“初步检测下来，患者是急性缺氧导致的短暂昏迷，呼吸和心跳已经暂时稳定了，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引发的缺氧，得去医院做详细检查才能确定。”
“缺氧？”站在高重璋身边的杨晏轻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疑惑。
“这宴会厅通风一直挺好的，今天也没挤到缺氧的地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缺氧？”
“别在这儿纠结原因了！”
林盛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里的烦躁再也藏不住，“那还不赶紧送孟少爷去医院？耽误了病情谁担得起责任？”
他说着，转头朝林旭招手，“小旭，你亲自送孟少爷去市中心医院，用最好的病房，请最权威的专家，所有费用都记在林氏账上，务必把孟少爷治好。”
林旭点头应道，指挥着急救人员小心地将孟清和抬上担架。
孟瑶瑶抽噎着被林旭扶起来，踉跄着跟在担架旁。
快走出宴会厅时，她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深深看了顾乘星一眼。
他就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落在远处的夜景上，面容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混乱与他毫无关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委屈和不甘瞬间涌上心头，她用力咬了咬泛白的唇瓣，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慢慢松开，最终她转过身，快步跟着担架消失在餐厅门口。
喧闹的餐厅渐渐安静下来，林盛看着狼藉的地面，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侍者清理现场，只是脸上的厌烦怎么都压不下去。
侍者刚清理完地面的狼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顾乘星便走到林盛身边，白皙的脸颊上带着歉意，“抱歉，林盛，毁了你的生日聚会。”
“哎，星星你这说的什么话！”林盛一听这话，连忙安慰道，“这哪儿能怪你？完全是意外！”
他以为顾乘星是因为刚才和孟清和的争执心怀愧疚，连忙把责任往孟清和身上推，语气愤愤不平，“分明是那孟清和自己身体弱，经不住一点事儿，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再说了，是他们兄妹先缠上来的，你没受委屈就好。”
“就是就是！”杨晏青立刻凑过来帮腔，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痞气，还特意朝顾乘星眨了眨眼睛，挤眉弄眼道，“这孟清和指不定是故意晕倒碰瓷呢！”
顾乘星闻言，唇角微微勾起，像是被杨晏青的话逗笑了，却没接话。
他淡粉色的唇瓣轻轻抿了下，总不能告诉他们，孟清和那突如其来的缺氧昏迷，确实是被他泄露出的杀意所逼，才引发的生理应激反应。
这份真相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只会徒增麻烦。
林盛见他只笑不说话，垂着眼帘的模样竟透着几分委屈，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怜惜。
他家星星性子就是太善良，被孟家兄妹那样纠缠骚扰，受了天大的委屈，到头来还反过来责怪自己。
果然自己以后要好好保护他才行。
他连忙转移话题，语气变得格外温柔：“星星，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你吃蛋糕吗？”
话音刚落，他便抬手朝侍者示意。
很快，两名侍者推着一辆铺着丝绒的餐车走了过来，餐车上稳稳放着一个七层高的豪华蛋糕。
底层是浓郁的黑巧克力底座，缀着新鲜的覆盆子和可食用金箔，往上几层交替着奶油霜与水果夹层，粉白相间的奶油上挤着精致的裱花，最顶层立着一个用翻糖做的奥特曼玩偶。
蛋糕周身插着一圈细碎的小蜡烛，暖黄的烛光映得蛋糕愈发精致诱人。
“哇，这蛋糕也太漂亮了吧！”
“光是看着就觉得好吃，林少也太会了。”
周围的宾客纷纷发出赞叹，刚才因孟清和晕倒而凝结的凝重气氛，瞬间被蛋糕带来的喜悦与热闹冲淡。
林盛得意地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顾乘星，眼里满是期待：“怎么样，喜欢吗？”
明明是他的生日，却问顾乘星喜不喜欢。
顾乘星抬眸，望着那座精致的蛋糕，轻轻点了点头：“很好看的蛋糕。”
林盛立刻笑开了花，连蜡烛都不点了，直接拿着刀开始切蛋糕，他切好第一块蛋糕，还把顶部的奥特曼玩偶拿下来，插在蛋糕上，递给顾乘星。
“谢谢。” 顾乘星指尖接过蛋糕，低头就看见一个小小的奥特曼摆件稳稳立在中央，红银相间的铠甲沾了点糖霜，模样憨态可掬。
“你喜欢就好。”
林盛望着他垂眸的模样，眼底漫开浅浅的笑意，刚才被宴会琐事搅起的郁闷烦躁，像是被这抹身影悄悄抚平，连嘴角的弧度都变得柔和。
“好啊，你只给星星切，不给我切啊！”
杨晏青突然凑过来，胳膊搭在林盛肩膀上，语气里满是故意的起哄。“这蛋糕还是我给你订的呢，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给给给。”林盛被他缠得没法，拿起蛋糕刀又切了一块。奶油顺着刀刃缓缓滑落，他动作利落，又接连切了几块，递给身旁的高重璋和吴曼琪，还有几个平日里常来往的朋友。
递完最后一块，他随手将刀放在旁边的餐台上，指尖擦了擦。
切这几块不过是意思意思，他可没闲心把一整个蛋糕都分完，既浪费时间，也没必要。
不是谁都有资格吃他亲手切的蛋糕，这份心思，他只留给了想留的人。
他转身去找顾乘星，哪知道刚抬步，就被一群等候多时的宾客围了上来。
这些人大多是冲着林家的面子来的，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他主办的宴会，自然要凑上来寒暄几句，刷个脸熟。
林盛只能停下脚步，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应付着此起彼伏的问候，眼底却悄悄掠过一丝不耐。
顾乘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上前打扰。他转头瞥见站在角落、手足无措的周烨和黄子晨。
两人穿着不太贴身的正装，面对宴会厅里衣香鬓影的场景，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像两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兽。
顾乘星轻轻拉了拉两人的胳膊，声音放得温和：“走，我带你们找个地方坐。”
说着，便领着他们穿过喧闹的人群，往宴会厅深处一个僻静的餐桌走去。那里远离主舞台，灯光稍暗，桌上只摆着几碟精致的小点心，没什么人注意。
直到走到那个安静的角落，周烨和黄子晨才像是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深呼吸了一口。
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了些，看向顾乘星的眼神里满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