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正收回手，躬身回道：“回王妃，程少爷脉象虽仍虚浮，但比之前有力些许，应该是药力开始发挥作用，高热略有回落。”
听到“有所好转”，程锦瑟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
但刘院正话锋一转，神情依旧凝重：“但……病根未除，寒邪入体太深，情况依旧凶险。臣即刻重拟药方，务必在后半夜之前，将这高热彻底压下去。”
程锦瑟连连点头，声音沙哑地道谢：“有劳院正大人了……”
刘院正对程锦瑟又拱了拱手，带着医女退下去开方煎药。
偌大的暖阁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程锦渊似乎清醒了一些，他费力地朝着程锦瑟伸出手。
程锦瑟立刻上前，紧紧握住他滚烫的小手，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问道：“怎么了锦渊？可是哪里不舒服？”
程锦渊摇了摇头，那双因发热而显得水汽蒙蒙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恐惧与清醒。
他用尽力气，反手抓紧了程锦瑟的手指，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程锦瑟顺从地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只听见他用带着哭腔的微弱气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姐姐……有人……有人要杀我……”
“我……我是被人……推下水的！”
程锦瑟死死地握住程锦渊滚烫的小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颤。
“姐姐知道……姐姐知道是有人害你！”
“锦渊，你告诉姐姐，你看清楚了吗？是谁推的你？”
程锦渊艰难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个人……在我身后……我没能……没能看清他的样子……”
希望，瞬间落空。
程锦瑟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
果然，对方行事缜密，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轻易辨认的线索。
“锦渊，”一直没说话的萧云湛突然开了口，声音很柔，“你为何会突然走出画舫的船舱，到甲板上去？”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
画舫上宾客众多，锦渊从不是鲁莽之人，更何况程锦瑟再三叮嘱过，让他不要乱跑。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突然跑出画舫，定是有人用了什么阴谋诡计诱骗。
程锦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抓着程锦瑟的手猛地收紧，瘦弱的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他看着程锦瑟，又看了一眼萧云湛，才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我……我看见外面……”他喘了口气，似乎连说话都在消耗他巨大的体力，“我看见外面有个小男孩……年龄……看着比我还小，很瘦，穿得也很……很单薄……”
程锦瑟的心猛地一揪。
只听程锦渊继续说道：“他……他一个人在外面，就蹲在船舷边上，身子探出去好多，好像……好像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我看见他那么危险，周围又没有人注意到，王爷您那时候……正在和赵大人说话，我就……我就没多想，想过去……把他拉回来……”
原来如此！
程锦瑟的脑中瞬间一片清明，一股凉意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果然是萧云启布下的局！
是他利用锦渊的善良，为他量身定做的、最恶毒阴险的局！
那个“小男孩”，就是诱饵！
一个比锦渊更年幼、更瘦弱、处境更危险的孩子，足以让锦渊失去防备，只想着去帮助他。
锦渊自幼在程府备受冷眼，最见不得旁人受苦，尤其是比他还弱小的孩子。
他天性里的正直与善良，根本不允许他看到那样的情景，袖手旁观！
萧云启算准了锦渊的每一步反应！
只要把锦渊推下水，就能找到理由留他在太子府，用来挟制她！
至于接下来锦渊是死是活，萧云启根本不在乎！
他们姐弟，就如同地下的蝼蚁一般，随时可以舍弃！
前世如此，今世仍是这样！
好狠的心！
好毒的计！
程锦瑟浑身冰冷。
“我刚走过去……”程锦渊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恐惧，“背后……背后就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我就掉进了水里……”
“我拼命想往上游，可是水里好像有人扯住我，把我往下拖……”
“姐姐……我喘不过气……我挣扎了很久……都挣不开……后来的事……我就……就不知道了……”
程锦瑟听得泣不成声。
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在无边的黑暗中，被死死拖往水的深处，那是何等的绝望和恐怖！
她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刀子反复刺穿，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程锦渊说完，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紧紧捏着程锦瑟的手，用尽最后的意识，向她道歉。
“姐姐……对不起……我……我没有听你的话……对不起……”
听到这声“对不起”，程锦瑟再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她拼命地摇着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不……不是你的错……锦渊，你没有错！”她将脸贴在弟弟滚烫的手背上，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是那些害你的人有错！是他们该死！”
程锦渊看着姐姐落泪，心中焦急，费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她。
“姐姐……你……你别伤心……”
“好……姐姐不伤心了……”程锦瑟连忙抹去眼泪，强撑着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锦渊乖，你才刚醒，身体还没好，再睡一会儿好不好？等药熬好了，姐姐再叫你起来喝。”
程锦渊终于支撑不住，疲惫地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
确认他重新睡着，程锦瑟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为他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地转过身，对上了萧云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一瞬间，她脸上所有的脆弱和悲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寒冰的、不加掩饰的凛冽杀意。
“王爷，方才锦渊的话，您都听见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简直丧尽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