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之内,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上好的龙井在白玉瓷杯中舒展着嫩绿的叶片,茶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程锦瑟踏入偏厅的门槛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的好父亲程士廉,与她的继母王氏,正端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姿态俨然地喝着辰王府的茶。
好像他们并不是不请自来的恶客,而是被盛情款待的贵宾。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起头。
程士廉的脸上立刻堆砌起惯有的虚伪笑意,王氏则连伪装都懒得做,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恨不能化成千万把利刃,将程锦瑟千刀万剐。
今日若不是程士廉以一家之主的名义强行把她拖来,王氏是打死也不愿踏进这辰王府半步,更不想见到程锦瑟这张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脸!
就是这个小贱人!
如果不是她,锦婉怎么会在太子的东宫宴会上那般出丑,最后竟像个下人一样被直接赶了出来!
回了赵家之后,锦婉更是受尽了那个恶婆婆的白眼和磋磨,被罚在冰冷的祠堂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她的心肝宝贝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在王氏心里,她的锦婉是京城最美最懂事的贵女,性子柔顺得像只猫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去招惹懿宁公主,惹来那般厌弃?
分明就是程锦瑟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在背后设计陷害!
她不念及姐妹之情,在外人面前不帮着自己妹妹就算了,居然还敢恶意构陷!蛇蝎心肠的东西!
王氏的手死死攥着袖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将上好的苏绣绞烂。
她现在真是悔不当初。
早该一不做二不休,用些手段将程锦瑟和程锦渊这对碍眼的姐弟俩给除了,哪还有今日这般憋屈!
真是老天不长眼,让程锦渊那个小孽种落了水,居然没能就这么一命呜呼,实在是天理难容!
她满心恶毒地诅咒着,却全然忘了,当初之所以没能下死手,不过是忌惮着程锦瑟生母吴家留在京中的那些盘根错节的旧部势力罢了。
王氏这边在心中早已将程锦瑟千刀万剐,程士廉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迎上前,关切地开口。
“锦渊怎么样了?身子可有好转?”
说完,他根本不给程锦瑟回答的机会,便自顾自地长吁短叹起来。
“唉,为父昨日一听闻锦渊落水的消息,这心里就跟被刀割似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这不,天刚蒙蒙亮,就催着你母亲赶过来了。你快告诉为父,锦渊到底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程锦瑟冷冷看着他,看着他这副情真意切的表演,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懒得虚与委蛇,只是冷淡地移开目光,看向程士廉身后,那个从头到尾都坐着没动的王氏。
“父亲放心,”她开口,声音清冷,“王爷请了太医令寸步不离地守着,锦渊已经退了高热,如今已无大碍,正在好转。”
一听到“好转”两个字,王氏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满溢出来,那瞬间的狰狞,快得让常人难以捕捉,却被程锦瑟看了个一清二楚。
程锦瑟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一句话,让偏厅内刚刚还算“和睦”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程士廉的脸色猛地一变,他没想到程锦瑟竟敢如此直白地顶撞长辈!
更没想到王氏居然这么蠢,让她伪装成慈母片刻都做不到!
他连忙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氏,那眼神里满是警告。
王氏被程锦瑟当众揭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又惊又怒。
她攥紧了拳头,连忙整理好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辩解。
“怎么会?我,我只是太担心锦渊那孩子了……他还年幼,就遭了这么大的罪,我这做母亲的,心里疼得慌,一时失了态罢了。”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拿出手帕,在眼角按了按,像是要掉下泪来。
“是啊是啊!”程士廉见状,连忙打应和,“你母亲就是太担心锦渊了,昨儿晚上一宿都没合眼,这人一累啊,精神就恍惚,你别误会她。”
一宿没合眼?
程锦瑟在心里冷笑出声。
怕是因为程锦婉在东宫丢尽了脸面,被太子厌弃,才一宿没睡着吧?
昨日程锦婉被懿宁公主当众羞辱,又被赶出东宫,这消息只怕半个时辰内就传遍了京城上流圈子。
程锦婉是王氏的心肝宝贝,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她要是能睡得着,那才是天大的奇闻。
程士廉自然不知道程锦瑟心中所想,眼见把场面圆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图穷匕见。
“锦瑟,方才我与你母亲也商量过了。你到底年轻,还未曾生育过,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再加上你与辰王殿下新婚燕尔,正是需要好好相处的时候,总被锦渊的事情分着心,精力也实在是不够。”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现在太医说锦渊已经在好转了,今日我们就将他接回程府调养。府里有的是下人伺候,你母亲也能时时看着,他在自己家里,养病也能更安心些。这样一来,既不会再打扰你和辰王殿下,我们做父母的,也能放心。”
他说得冠冕堂皇,句句都是“为你着想”,“为辰王府着想”,可那话里话外的真实意图,就像是狐狸尾巴,怎么藏都藏不住。
果然如此。
程锦瑟就知道,这对夫妻今日气势汹汹地上门,背后又有太子撑腰,绝不可能只是来演一场父慈母孝的戏码。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锦渊带走!
一旦锦渊回了程家,那便又成了他们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拿捏。他们可以继续用锦渊来威胁她,逼她为太子卖命!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想明白这一点,程锦瑟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不必了。”她干脆利落地回绝,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锦渊现在的情况,太医嘱咐了不宜挪动。府中人手足够,我也能照顾好他,就不劳父亲和母亲费心了。”
如此直接的拒绝,让程士廉的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
他预想过程锦瑟可能会推脱,却没料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彻底,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
这还是从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懦弱胆小的女儿吗?
程士廉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官老爷的威严。
“胡闹!你能照顾得好?你要是能照顾得好,锦渊这次会失足落水,险些没了性命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由分说的斥责,试图用父亲的身份和长辈的权威来压制她。
“程锦瑟,我告诉你,锦渊也是我的儿子!你非要把他留在身边,是不是非要亲眼看着他被你害死,你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