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正听到萧云湛问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微微一怔。
他马上收敛心神,垂下眼帘,在脑海中仔细搜寻起关于“李文彦”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他身为太医院院正,院内上上下下近百名医官,不敢说每个人的脾性都了如指掌,但至少其履历和擅长领域,都心中有数。
“李文彦……”刘院正沉吟着,一边回忆一边谨慎地组织着措辞,“王爷说的是,月前从江宁府举荐入太医院的那位?”
见萧云湛端着茶盏,一副耐心等待下文的模样,刘院正便继续禀告。
“回王爷,此人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名医,入京后通过了院内核考,医术功底是有的。只是他入院时日短,资历浅,按照规矩,并未接触过什么要紧的差事。”
“他主要负责的,是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也给其他宫里的娘娘们瞧过一些风寒咳嗽的小症,开的方子都中规中矩,无功无过。依微臣看,此人医术……尚可,但……”
他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了,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萧云湛啜了口茶,不在意地道:”刘院正但说无妨。”
得了首肯,刘院正才继续道:“此人当差倒算得上勤勉。只是他的风评,有些瑕疵。这些市井流言,本不该由微臣在王爷面前议论,怕污了您的耳朵。”
他话说得委婉,但萧云湛一听便知,这所谓的“瑕疵”,恐怕才是重点。
“什么样的瑕疵?”萧云湛撩了撩眼皮,追问道。
“微臣听闻,李文彦其妻张氏,原是江宁府一富商之女。当年李文彦家道中落,生活潦倒,是这张家小姐不顾家人反对下嫁于他,并拿出嫁妆助他钻研医术,这才有了今日。说起来,李文彦是入赘张家。”
“入赘”二字,让萧云湛的眼眸深了深。
在大渊,男子入赘,地位等同于半子,若非走投无路,极少有人会选择这条路。
而赘婿想要纳妾,更是难如登天。
除非正妻点头,否则便是违背人伦德行,要受官府惩处和世人唾骂的。
刘院正继续说道:“可这李文彦,刚入太医院站稳脚跟,便有人瞧见,他在京郊一处僻静的小院里,安置了一个年轻姑娘,身边还带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
萧云湛扬扬眉:“你的意思是,他入京之后,便把外室接来了?”
“不只如此。”刘院正摇了摇头,不屑地道,“微臣还听说,他与发妻张氏成亲不过四五年。那孩子,却已有六七岁光景。院里的陈太医与他喝过一次酒,听他醉后吐了真言,亲口承认那孩子是他的亲骨肉,且与他长得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就意味着,李文彦早在与张氏成亲之前,便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他隐瞒了这一切,利用张氏的痴情与家财为自己铺路,一朝得势,便立刻将旧爱和私生子接来京城。
忘恩负义,欺世盗名。
刘院正叹了口气:“更令人不齿的是,他如今发迹,竟闹着要休了那位助他良多的发妻。王爷您想,受人滴水之恩,尚思涌泉相报。他受发妻如此大恩,却反手便要将人一脚踢开,此等行径,实在是……枉读圣贤书!”
萧云湛垂下眼,片刻之后,问了个关键问题。
“人品如此不堪之人,当初是如何被举荐入太医院的?入院考核,难道只看医术,不问德行吗?”
刘院正苦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举荐此人入京的,是江宁知府,荐书中对此人医术大加赞赏,称他最擅攻克疑难杂症,在妇科一道上,更是有‘圣手’之称。微臣也曾派人核查过,他在江宁府时,确实治好过几例棘手的病症,名声不错。”
“光凭一个地方知府的举荐,还不够分量让他给皇后请平安脉吧?”萧云湛一针见血。
“王爷明鉴。”刘院正压低了声音,抛出了最重要的信息,“除了江宁知府,为他做担保的,还有……当朝太傅。”
太傅!
太傅是太子少时的老师,是东宫最核心的谋臣,是朝中人尽皆知的太子党魁首。
一个地方来的医生,背后竟然有太傅的身影。
这盘棋,瞬间就活了。
萧云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如此。
这是萧云启把自己的棋子,安插进了太医院来。
萧云湛点点头,淡声道:“本王已向父皇上书,请求更换请脉太医。明日起,便让这位李文彦,到辰王府来吧。”
“什么?”
刘院正惊得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着急地道:“王爷!万万不可啊!”
“这李文彦……这李文彦的背景恐怕不简单!太傅亲自为他担保,他十有八九就是太子的人!您将他召入府中,岂不是……岂不是引狼入室啊!”
刘院正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萧云湛听得清清楚楚。
他与太子势同水火,此刻将一个背景存疑、极有可能是太子奸细的人放在身边,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敌人手中。
萧云湛抬起手,制止了刘院正后面的话。
“无事。”他淡淡道,“你只需按本王的吩咐去安排便是。今日你已为本王请过脉,脉案也可如实呈报。下一次请脉,定在七日之后。这期间的事务交接,务必安排妥当,莫要出了岔子。”
刘院正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一凛。
辰王已经下定了决心,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已经超出了医官的本分,是皇子之间不见硝烟的战场。
自己一介臣子,再说下去,就是不懂分寸了。
“是……微臣,遵命。”
刘院正喉头滚了滚,最终还是躬身领命。
“微臣会即刻去安排,绝不会出岔子。”
“嗯,退下吧。”萧云湛挥了挥手。
刘院正满怀忧虑地提着药箱,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向心思缜密的辰王,为何会走一招如此凶险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