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瑟说完自己的要求,便忐忑不安地看向萧云湛,生怕他觉得太过逾矩。
毕竟,将内弟接到王府长住,并非寻常之事。
萧云湛却毫不犹豫点点头,眼中带上了一丝赞许。
“这个法子不错。”
他看着程锦瑟,又追问了一句:“还有呢?”
还有?
程锦瑟愣了一下。
她紧紧攥着的手指微微松开,又慢慢攥紧。
她心里当然还有别的想法。
她恨不得立刻冲回程家,将程锦婉施加在弟弟身上的羞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她恨不得让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尊严尽失的滋味!
可这些念头,她只敢想,不敢说。
她怕。
她怕萧云湛会觉得她心肠歹毒,手段刻薄,失了大家闺秀的体面。
她更怕自己这些报复之举,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污了他的清誉。
将锦渊接出来,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那些仇恨……
她自己慢慢来报。
想到这里,程锦瑟轻轻地摇了摇头,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的恨意。
“没有了。”
萧云湛叹了口气。
锦瑟终究还是太善良,太心软,也太习惯自己承担一切。
他握住了程锦瑟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锦瑟。”
他唤了她一声,等她低下头来看向自己,才一字一句,如同教导一个蒙童般,耐心地说道:
“这件事,错在他们。程士廉明知锦渊入宫伴读,代表的是程家的脸面,却依旧纵容女儿苛待锦渊,此乃治家不严,更是对皇室的大不敬。此等行径,若不严惩,皇家的威严何在?”
他的话,直接将一桩内宅阴私,上升到了朝堂规矩与皇家颜面的高度。
他这是在告诉她,她的报复,是名正言顺,是理所应当。
“再则,”萧云湛继续道,“程士廉与程锦婉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就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每一次欺辱你们姐弟,都未曾受到过真正的惩罚。在他们看来,你们的忍让,是软弱可欺。你若今日退让,他们明日只会变本加厉。”
“如今,圣上给了你惩罚他们的机会,你便要好好利用。要让他们痛,让他们怕,让他们往后但凡生出一点欺辱锦渊的念头,都会先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承受得起这后果。”
说到这里,他捏了捏她的手,目光里带着鼓励。
“锦瑟,你再好好想一想。除了接走锦渊,你还想对他们做什么?不必顾忌,说出来,本王替你办到。”
他的声音不重,但每一个字对程锦瑟来说,都意义非凡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地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这些道理,上一世,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她被继母苛责,被父亲漠视,被太子当成棋子,所有人都告诉她要隐忍,要大度,要为家族和大局着想。
于是她忍到最后,忍来了一杯毒酒,一道殉葬的圣旨。
而这一世,眼前这个男人,却愿意将这些浸透了权谋与人心的残酷道理,一点一点地揉碎了,掰开了,耐心地教导她。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教导了。
他是在给她撑腰,给她底气,更是亲手将复仇的刀,递到了她的手上。
一股汹涌的暖流混杂着压抑许久的恨意,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堤防。
她不再隐瞒,不再伪装。
她抬起眼,直视着萧云湛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
“动手打人的是程锦婉,她敢打锦渊的脸,妾身便要原样奉还!妾身要请宫中有品级的教养嬷嬷亲自去赵府,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替锦渊还她这一巴掌!”
羞辱,必须用更甚的羞辱来偿还!
“程锦婉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全然是仗着父亲的纵容。程士廉身为父亲,偏心至此,毫无慈父之心,此前因妾身之事已被圣上斥责,却仍不知悔改!妾身想请圣上降旨,罚他一月月俸,以儆效尤!若再有下次,便请圣上再次夺了他的官职!”
说完这番狠话,程锦瑟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恨意宣之于口。
萧云湛静静地听着,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唇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终于学会了如何亮出爪牙。
很好,她终于不再是那只只会默默忍受伤害的小兽了。
但他并不满意,摇了摇头。
“不够。”
程锦瑟愣住了,不解地盯着他。
萧云湛声音平淡,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对付这种人,只是‘原样奉还’,太便宜她了。要‘加倍奉还’,才能让她真正记住教训。”
他吩咐一旁垂首肃立的宋恪。
“传话给赵公公,就说是本王的意思,程家二小姐程锦婉,刁蛮无状,苛待幼弟,品行不端,着宫中掌事嬷嬷二人,即刻前往赵府,对其掌嘴二十,以正家风。”
掌嘴二十!
还是让宫里的掌事嬷嬷去!
这不止是打脸,这是将程锦婉的脸皮连同程士廉的脸面,一起撕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宋恪立刻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回禀赵公公!”
他说完,便快速地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被关上,屋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程锦瑟看着萧云湛,良久,才低低地开口。
“多谢王爷……替妾身撑腰。妾身也替锦渊,谢过王爷。”
萧云湛没有接受她的道谢。
他拉着程锦瑟的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微红的眼角,擦去那一点未来得及落下的湿意。
“锦瑟,你是我的王妃。”他凝视着她,目光专注,“我说过,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伤你分毫。”
他的指腹温热,带着薄茧,拂过程锦瑟娇嫩的肌肤,让她心头一阵轻颤。
“今日,你做得很好。”他先是肯定了她,“但,还是太过仁慈。”
他收回手,用过来人口气告诫她。
“对待敌手,最忌心慈手软。你今日留他们一分余地,他日他们便会用十分的力气来反扑。斩草就得除根,否则后患无穷,这个道理,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这是他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与宗室斗争中,用血与痛换来的生存法则。
如今,他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
程锦瑟知道,萧云湛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她好。
他不是在教她变得恶毒,而是在教她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郑重地许下承诺。
“妾身明白。王爷的教诲,妾身一定谨记在心,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