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钱金成说要把金湖会的“封条撕掉”“大门打开”,市委副书记严良刚还是很有些为难的。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看到的不是窗外的风景,而是贴在“窗子”上的‘东湖风景画’。
为什么是“风景画”?因为这个茶室极其隐秘,是位于宝石山中的一个防空洞改建的,自然也没有窗。当时老板在装修的时候,为了让客人有种可以看到窗外风景的感觉,特意在墙壁上做了窗框的样子,贴上东湖风景图片,这样当你看到这个“窗子”,就好像看到了外面的“风景”。然而,虽然逼真,却毕竟只是一面墙壁,知道这个“真相”的客人,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不过,今天没有办法,严良刚以免被人看到他和钱金成会面,只好约在这个地方。虽然茶室内开了空调,还有通风系统,但细细感受,还是会有一种山洞中挥之不去的味道。
严良刚有些扫兴地从“窗外”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到了对面的钱金成脸上:“钱总,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钱金成这时候已经几杯酒下肚,胖脸发红,似乎还涌上了几颗痘痘,他略带酒意地道:“您说。”
严良刚深深叹了口气:“钱总,你听我一句劝。这次把你从局子里捞出来,是真的不容易。不仅我卖力了,桐书记更是亲自出面周旋,甚至连王省长都惊动了,亲自给省厅打了招呼!这么多领导为你的事情费心费力,你总要体谅一下大家的难处。”
他拿起酒壶,给钱金成的杯子重新斟满,推到他面前,继续苦口婆心,“所以,‘金湖会’重新开张的事情,是不是不急于这一时?能不能稍微等一等,避避风头?你要看清楚现在的形势啊,省委巡视组可是刚刚进驻我们临江市,正虎视眈眈盯着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又闹出把执法人员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证据确凿,影响太坏了!”
钱金成一听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直起身子,一脸愤懑:“严书记,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当时是气昏了头,抄起了棍子,我就打了一两个人,而且也没太用力!谁知道怎么回事,那些人就跟纸糊的一样,一碰就流血了!流得满地都是,我看着都邪门!”
严良刚看着他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但面上还得维持着耐心,他伸出食指,在空中用力点了点,语气加重:“钱总!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人在气头上,肾上腺素飙升,干出的事情自己都控制不住力度,也很容易发生意外!你以为自己只是敲了一两个人的头,下手不重,可事实上,根据现场反馈和照片证据,你打了好几个人!只是你自己当时在气头上,完全没意识到!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啊!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性质已经定了!”
钱金成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严良刚却不给他机会,抬手制止了他,“现在说不可能也已经迟了啊,钱总!人家高清照片、视频都拍了下来,铁证如山!白的也被说成黑的了,我们想翻案都难!”他再次将酒杯往钱金成面前推了推,语气几乎带上了请求,“所以,我劝你,现在还在保释期,身份敏感,千万别再轻举妄动了!‘金湖会’的事,我们从长计议。来,我敬你一杯,就当你是帮我一个忙,也给桐书记、王省长一个面子,暂时忍耐一下,你看怎么样?”
雅间内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钱金成脸色变幻不定,目光阴沉地盯着面前那杯微微晃动的酒液,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钱金成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固执。他没有去碰那杯酒,而是看着严良刚,一字一顿地说:“严书记,不是我不想帮你的忙,也不是我不给桐书记、王省长的面子。”
严良刚心里不快,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为什么答应不下来?钱总,只要你不再要求重开这个‘金湖会’,我们就可以保证你不会再进去。你打人的事情,最终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看怎么样?”
“不行!”钱金成的声音都拔高了,“这样的话,我们不是彻底输了吗?不就被苏慕华、刘葆亚这些人给算计成功了?那我还不如,当初他们来做我工作的时候就一口答应呢?!各位领导,包括桐书记、王省长也都答应了,能帮我保住‘金湖会’的!现在这样,不也等于是说,桐书记、王省长也都输给了刘葆亚?!”
严良刚愣了下,觉得钱金成说得也有道理。从当前的形势看,确实是苏慕华、刘葆亚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严良刚心里也很不服气,然而他知道,今天的目的是劝说钱金成不要轻举妄动,因此耐着性子说:
“钱总,本来我们说什么都要保住你的‘金湖会’,但是,现在情况不是发生了变化吗?”严良刚“晓之以理”,“如今,两个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是,省委巡视组进驻了临江市,这一点我们当时没有考虑进去;二是,你把执法人员打破了头。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你的‘金湖会’重新开起来,我怕省委巡视组的利剑就会朝市委砍过来了!”
“省委巡视组又怎样?”钱金成却完全不在乎,他说,“我听说了,省委巡视组的组长汪军,不就是你们市里的人大副主任吗?一个退居二线的家伙。桐书记,不是省委常委吗?还有王省长在后面,一个市人大副主任都搞不定?不应该吧?”
严良刚心道,这个汪军和一般的市人大副主任可不大一样,不仅一根筋,还得到了省纪委书记高雷磊的力挺,而且省委洪书记也同意了对临江市的巡视,情况就复杂在这里。
然而,这些都是内部的考量,钱金成毕竟是一个老板,没必要对他说那么多,严良刚将钱金成面前的酒杯端起来,递到钱金成的手上,说:“钱总,你不缺钱,你除了这个‘金湖会’,在华京还有那么多产业,这个‘金湖会’让它暂停一下,对你来说,损失也不过是九牛二毛而已嘛。来,我敬您一杯,咱们先把金湖会的事情放一放,我保证,不让公安再来找你的麻烦!”
钱金成抬起头,心道,谁说我不缺钱。如今,我的资金链和人际关系全靠这‘金湖会’在维持着呢!
这话,钱金成不好说。当初,他到华京混,靠各种手段完成了原始积累,然后开始做“钱的生意”,非法集资,给人放债,倒卖地皮,把财富做大了,成立了金融公司。然而,金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其中一些资金放出去收不回来;还有一些资金被人骗了,人家直接跑路去了国外,人也找不到;另外,钱金成赌性很大,澳门没少去,去一次上千万就没了。如今,他华京的金融公司早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幸好他在东湖边还有个“金湖会”,每天几十万的流水,那可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现金流啊!他也是靠这个“金湖会”,让非法集资来的那些客户对他放心,也让银行没来向他讨债。
如今钱金成是想着以时间换空间,希望自己在临江市城市化推进中能再倒卖一次地皮,希望自己时来运转在澳门赢回几个亿,来缓解自己的债务危机!所以,这个时候,“金湖会”是绝对不能出事的,不然自己的财务状况马上就要“暴雷”了!
然而,这些话,钱金成显然不能说。不然,别说严良刚,还有桐光辉、王省长和华京的首长,肯定都会觉得他钱金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因此,对严良刚他只能换一种说法,道:“严书记,这可不是缺不缺钱的问题。而是有人要在太岁头上动土,我难道就随便让他动吗!今天,有人查封了我的‘金湖会’,我闷声不响,吃了这个哑巴亏。那么,岂不是明天就会有人要动我在华京、中海的公司!所以,‘金湖会’我绝对不能放手!这不是一个公司的问题,这事关我钱金成的尊严,事关我的整个事业!所以,这杯酒,我不能喝。”
说着,钱金成将他的酒杯放到了桌上,里面的酒液倒影着灯光,微微晃动。
严良刚叹了一口气,还是劝道:“钱总,你不该这么想。你在华京的产业,有华京首长罩着,谁敢动呀?”
钱金成冷冷一笑说:“严书记,您既然知道,我有华京的首长罩着。那我在临江的产业更是寸步不让。麻烦你回去,把我这个意思报告给桐书记和王省长吧,希望他们这两天就能帮我解决问题,不然大家都别想过好日子了!我先走了!”
说着,钱金成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