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宇腾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期待已久的人才，上班第一天就给他画了这么大一张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向上管理？
3C代工，这个领域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他虽然心动，但脑子还没热到发昏。
雷霆电池厂能有今天，靠的是他父亲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和他自己对市场的精准判断，不是靠赌。
“张工，我们是做电池的。”
马宇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虽然都属于电子工业品，但隔行如隔山。3C代工这个行业，我们工厂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懂。这么贸然冲进去，风险太大了。”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支撑这个疯狂的决定。
光靠张柯的一面之词，还不够。
必须亲眼看看，目前时代的3C代工生产，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鹏城作为东大电子产业的前沿阵地，从不缺工厂。
而其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那个号称“代工之王”的富土康。
不过他并不认识富土康的人。
一个念头在马宇腾脑中闪过。
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他的舅舅，李文斌。
鹏城外贸局局长。
这个年代，代工业务基本都来自国外的大品牌，产品生产出来，最终还是要通过外贸的渠道出口。
要说谁跟这些代工厂打交道最多，非他舅舅莫属。
马宇腾没有犹豫，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直接拨了过去。
“喂，舅舅，我，宇腾。”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声音。
“告诉你多少次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臭小子，你又有什么事？”
“想请高局您帮个小忙。”
马宇腾开门见山。
“我想去富土康参观一下他们的生产线，您看能不能帮忙牵个线？”
李文斌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你去富土康干什么？你们不是做电池的吗？怎么，想给他们供货？”
“有点别的想法，想先去摸摸底。”
“行吧，小事一桩。”
李文斌没有多问，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跟他们龙华园区的厂长打个招呼，你等我电话。”
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天，李文斌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事情安排妥当了。
富土康那边虽然答应了，但电话里李文斌也提了一句，对方言语间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
似乎觉得让一个做电池的乙方来参观，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马宇腾对此不以为意。
第二天，他便带着张柯，还有工厂里几个生产部门的主管，一行人乘车前往同位于龙华镇的富土康工业园。
虽然同在一个区内，但雷霆电池的众人还没来过这里。
这是富土康在东大的首个代工厂，建立于1988年，占地面积3000多亩，相当于三百个标准足球场的大小。
当那片巨大到望不到边的厂区出现在眼前时，饶是马宇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震撼到了。
这哪里是工厂，这分明是一座城市。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姓黄的主管，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一身笔挺的西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来自湾湾地区的优越感。
简单的寒暄过后，黄主管领着他们进入了生产车间。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塑胶和金属的特殊气味。
而眼前的景象，让雷霆电池厂来的几位主管，全都看呆了。
一条条长得望不到头的流水线，如同贪吃蛇一样在巨大的车间里蜿蜒。
流水线的两旁，坐满了穿着统一蓝色工服的工人，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他们低着头，没有人交谈，甚至很少有人抬头。
每个人都像一颗精密的螺丝钉，固定在自己的工位上，机械地、麻木地重复着手里那一个简单的动作。
整个车间里，除了机器运转的嗡鸣声，就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马宇腾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们雷霆电池厂也是做工业生产的，但氛围完全不同。
早些年，镉镍电池利润高，厂里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虽然订单多的时候大家也需要加班加点，但工厂的整体氛围是轻松的，工友们下了班还会凑在一起吹牛打屁。
可在这里，他只看到了压抑。
“马总，我们一条产线，每天可以组装上万台电脑主板。”
黄主管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得。
“我们的生产效率，在整个行业内都是顶尖的。”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
“这套生产管理体系，是我们集团花费了十几年时间，投入了无数心血才建立起来的。”
“我们对工人们实行军事化管理，强调效率和纪律。”
“他们需要严格遵守我们的规定，连上厕所前都要向当班班长进行报备，时间不能超过两分钟。”
“所有人的生产动作，都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可以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生产效率。这是我们成功的核心，外人是根本学不来的。”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劝退马宇腾这个“外行”。
别看了，看了你也学不会。
马宇腾身后的几个主管，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他们被这种恐怖的生产规模和所谓的“先进管理”给镇住了。
唯有张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没有理会黄主管的吹嘘，只是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流水线旁，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工站上工人的操作流程，以及产线上设备的型号和布局。
参观很快结束，黄主管客气地将他们送出了园区大门。
坐上返回的车辆，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那几个生产主管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一时间消化不了。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一直沉默的张柯，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富土康，就这点水平？”
车里所有人都看向他。
马宇腾也转过头：“张工，怎么说？”
“管理水平暂且不谈，单说技术。”
张柯的表情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不屑。
“他们的生产精度，用来组装电脑主板、机箱或许是够了。但想用来生产手机这种更精密的电子产品，还差得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无非是吃尽了东大廉价劳动力的红利，用海量的工人和超长的加班时间，堆砌出了一个看似庞大的生产帝国。但在核心的生产技术和工艺上，投入并不大。”
张柯看着马宇腾，一字一句地说道。
实际上另一个世界里鼎鼎大名的富士康，在未来首次为苹果手机代工的时候还因为质量问题惨遭退货。
之后他们才痛定思痛，加大对代工技术水平的投入。
“马总，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摩托罗拉宁愿保留着伊利诺伊州那个成本高昂的工厂，也不愿意把最高端的手机产品交给富土康来代工了吧？”
张柯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因为富土康现在这条引以为傲的生产线，比摩托罗拉准备卖掉的那条，至少落后了五年！”
“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用摩托罗拉的设备，加上东大的工人素质，再配合我的生产管理技术。我们的产品品质和生产效率，能把富土康按在地上摩擦！”
马宇腾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被张柯这番充满绝对自信的话，彻底击得粉碎。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好！既然如此，这3C代工他们干得，我们也能干，并且要干得比他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