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福田区。
招商银行总部大楼就像一个长条形的斗子，玻璃幕墙在南国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象征着这座城市蓬勃的金融野心。
杨杉站在大楼下，紧张地整理着自己的职业套装，怀里抱着的文件仿佛有千斤重。
反观马宇腾，他只是从容地整了整自己的西装领带，脸上没有半点求人办事的局促。
“走吧，杨总监，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优质资产。”
接待他们的是信贷部的一位副总经理，姓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十分精明的中年男人。
简单的寒暄过后，李副总接过了杨杉递上来的厚厚一沓资料。
他看得很快，但眉头却越皱越紧。
当看到抵押物那一栏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马总，恕我直言。”
李副总将文件轻轻推回桌面。
“你们的方案，我看明白了。用你们和摩托罗拉签订的设备采购合同，以及未来的代工订单协议，作为抵押，向我们申请贷款？”
“没错。”马宇腾点头。
“这不合规矩。”
李副总直接摇头。
“抵押物必须是产权清晰、可以随时查封处置的实体资产。你们这批设备，现在还在美国，甚至都还没开始拆解装运。这让我们银行如何进行资产评估和风险控制？这在我们的业务流程里，是找不到先例的。”
杨杉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这种“空中楼阁”式的抵押，任何一个严谨的银行从业者，第一反应都是拒绝。
李副总的职业素养让他本能地想送客。
但他翻动文件的手指，却又一次停在了那份盖着摩托罗拉公司印章的合作协议上。
国际巨头，摩托罗拉。
合同是真的，订单的预期也是实打实的。
风险虽然有，但收益同样巨大。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部门晨会上，总经理公布的上半年信贷业务完成率。
自己那一栏，红得刺眼。
离年中总结只剩下两个多月，如果再没有一笔大单进账，今年上半年的奖金和评优，基本就和他无缘了。
眼前这份申请，贷款金额超过一个亿。
如果能做成……
李副总的内心开始天人交战。
拒绝，是最安全的选择，但他也将失去一次翻盘的机会。
争取一下？风险太大，万一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他看了一眼对面气定神闲的马宇腾，又瞥了一眼旁边坐立不安的杨杉。
最终，心底的业绩压力战胜了职业的审慎。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马总，杨总监，你们稍等一下。”
李副总站起身，没有走向信贷部总经理的办公室，而是拿起那份资料，径直走向了楼上的行长办公区。
他要赌一把，绕过自己那位四平八稳的上司，直接找那位更熟悉，也更说得上话的王副行长。
副行长办公室里。
王润涛听完李副总的简要汇报，又快速翻阅了一遍资料，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抬起头，瞪了站在办公桌前的李副总一眼。
这个自己的小舅子，平时看着挺机灵，今天怎么捅了这么个难题过来？
用一批还在太平洋对岸的设备做抵押贷款？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招行的人疯了？
但人是自己小舅子带来的，总不能直接轰出去。
“让他们进来吧。”
王润涛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
马宇腾和杨杉走进这间宽敞的办公室，立刻感受到了不同于楼下的压力。
王润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了指沙发。
“马总，你的想法很大胆。”
王润涛开门见山，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但银行有银行的规矩，我们不能凭着一纸合同，就放出上亿的贷款。”
马宇腾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没有慌乱，反而笑了笑。
“王行长，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我想说，我们抵押的，不仅仅是一批设备。”
他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首先，这批设备的价值。按照合同，1.6亿人民币，这是目前受到评估单位认可的市场价。”
“更重要的是，这是目前世界上主流的手机生产线，放到国内说一声最先进也不为过。”
“它代表着未来三到五年内的主流技术，它的价值非常坚挺，不存在短期内大幅折旧的风险。”
“其次，这批设备捆绑的是什么？是摩托罗拉未来三年的订单！”
“我们有完整的协议，它不是一堆冰冷的废铁，它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鹅！一只可以预见，每年能产生数亿产值的金蛋鹅！”
王润涛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他示意马宇腾继续。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们雷霆电子自身的偿还能力。”
“我们的锂电池业务，目前是国内独家，技术与目前脚盘国的主流产品不相上下，利润丰厚，现金流非常健康。”
“我们有足够的底气，来支撑这个新项目，也有足够的能力，来偿还这笔贷款。”
马宇腾的语速不快，但每一句话都直击要害。
他将一个看似疯狂的“虚空贷款”计划，包装成了一个价值明确、前景光明、风险可控的优质投资项目。
看到王润涛和李副总都在低头思索，马宇腾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王行长，李总，我今天来，是带着诚意来的。”
“如果招行能够支持我们雷霆电子这一次，我承诺，未来我们公司会在招行开设对公账户，将大部分资金结算，包括每年数千万美元的结汇业务，都将转到招商银行来！”
这句话，让王润涛的眼睛里，终于放出了一点光。
对于银行来说，贷款是一次性的生意，而一个拥有巨额外汇结算业务的优质企业客户，才是一座可以长期挖掘的金矿。
王润涛沉默了。
他快速权衡着利弊。
风险，是流程上的不合规。
但收益，是一笔巨大的贷款业绩，一个潜力无限的长期大客户，还有可能因此和摩托罗拉搭上线。
更何况，鹏城需要这样的高科技制造企业。
招行作为从鹏城走出去的银行，支持本地企业转型升级，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正确。
赌不赌？
王润涛看了一眼旁边满脸期待的小舅子，又看了看对面自信满满的马宇腾。
“特事特办！”
他终于一拍桌子，做出了决定。
“就冲着马总你这份魄力和对我们招行的信任！这笔贷款，我们做了！”
他转向李副总。
“老李，你亲自跟进。以设备估值1.6亿为基础，按照七成放款，也就是1.1亿人民币，贷款期限五年！尽快把流程走完！”
当天晚上，鹏城一家高档酒楼的包厢里。
马宇腾频频举杯，与王润涛和李副总推杯换盏。
酒桌上的气氛热烈而融洽，仿佛白天的那些分歧与博弈从未发生过。
这是这个时代的商业规则，有些事情，必须在酒桌上才能最终敲定。
凌晨，一辆黑色的皇冠车平稳地行驶在深夜的滨海大道上。
司机张叔专心开着车。
后座上，马宇腾靠着椅背，忍不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自己真不习惯这种在酒桌上互相奉承的场面。
但在国内做生意，这种场合又是必不可少的。
再这么吃喝下去，自己该不会不到三十岁，就挺着一个油腻的啤酒肚，顶着一个地中海发型吧？
马宇腾打了个寒颤，赶紧将这个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