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女儿,薛妈妈长长叹了口气:“子群和白光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东一脚泥,西一脚水的。
明明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急着生了孩子,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我放心不下啊。
接下来的日子,与其让我躺在医院等死,倒不如让我陪在你们姐妹身边,帮着你妹妹把日子过起来,这样即便哪天我时间到了,也能放心闭眼啊。”
罗子君不能接受这个理由,抽泣着说:“子群我会照顾好的呀,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呀。”
薛妈妈摇头:“你是你,子群是子群,子群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把我的责任,强加在你身上。
俊生过去这几年养着我们一大家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也会累的呀。我不能为了你妹妹,拖垮你的家庭。”
陈俊生赶紧表态:“妈,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觉得累,我甘之如饴,妈。”
听到丈母娘说放弃治疗的那一刻,陈俊生心里是相当震撼的,在他心里丈母娘就是爱占小便宜的小市民心态。
他完全没想过疾病面前丈母娘会放弃治疗,更没想过丈母娘会心疼他累不累。正是因为意外,因为震撼,陈俊生才越发真心地想救助丈母娘。
“俊生啊,谢谢你啊,妈妈一直都知道的你是个好孩子呀。你当初的承诺,都做到了呀,把君君交给你呀,妈妈放心的呀。”
薛妈妈笑容里满是慈爱,她对俊生这个女婿真的很满意。
“妈,你别说了,我害怕。”妈妈刚才那些话,听起来跟交代后事似的,罗子君心里又慌又乱,怕得不行,生怕妈妈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薛妈妈看着女儿保养得宜的手,心里很是满足,大女儿是过得最好,也是最让她省心的了。
“君君呀,你知道妈妈是害怕医院的,躺在满是消毒水的压抑的环境里,对妈妈来说,是一种煎熬啊。
妈妈虽然当了妈妈,但是妈妈也会胆小,所以妈妈不想去医院。
医生也说了,这个病不好治,治了也好不了。我见过那些做化疗放疗的,头发都掉光了,脆弱的像是瓷娃娃,很痛苦的呀。
妈妈不想这样子,妈妈不想为了多活一年半载的,遭好几年的罪。妈妈更愿意像现在这样,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
病这个东西啊,你不知道不想它,就等于没有。你看,妈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今朝有酒今朝醉,妈六十多了,多活一天就是多赚一天诶。”
薛妈妈把目光转向了贺涵:“贺涵,晶晶和君君呀,现在是感情占了上风,不能理性思考。你是局外人,你看得清楚,阿姨的意思,你是能懂的对吧。”
贺涵点头:“阿姨是想说生命的质量,远重于生命的长度是吗?我支持您的观点,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本无意义,生命的意义是人通过自由的选择和行动赋予的。
您选择坦然地面对生死,在最后的时光里寻求宁静的尊严,和对子女的责任,这一点我很敬佩,在我眼里您和西西弗斯一样伟大。”
所有人都没想到贺涵会这么说,连正在开车的陈俊生都忍不住侧目。
唐晶拉了贺涵一把,严肃地用眼神警告贺涵。贺涵反握了一下唐晶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镇定沉稳的眼神,让唐晶的心安定了下来。
终于有人支持自己,还是最有本事,说话分量最重的贺涵,薛妈妈乐开了花:“是的呀,是的呀,我就知道贺涵能理解我,怪不得你是这一群人里最厉害的呢,阿姨最看好你。”
顺着薛阿姨的话,把薛阿姨哄开心之后,取得薛阿姨的心理信任之后,贺涵话锋一转,带着薛阿姨的思路往前走。
“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找更高级别、更有经验的医生复查一下,如果有更好的、不那么痛苦的办法,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现代医学发展很快,可以称得上是日新月异,今天还是疑难杂症,明天或许就攻克了。我觉得现在就说放弃治疗,为时过早。
至于医疗费用,我认为您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对在座的人来说,负担医疗费用完全不成问题。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我们正值壮年有赚钱的能力,所谓的一病返贫并不适用于我们这种家庭。
我也并不觉得为了省这一两年就能赚回来的钱,放弃更大的生存机会是明智的。在座的各位包括我,往后余生也会遗憾,没能救下您。
至于子群的事情,我们都会帮忙,众人拾柴火焰高,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治病和帮助子群是两码事,不冲突的。我相信子群会比罗子君更依赖您,您好好地,子群才能好好地。”
在贺涵看来,薛阿姨最担心地还是费用问题。怕给孩子增加负担,才是一切的核心。
贺涵这话一出,罗子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唐晶垂下眸子,眼神也温柔下来
陈俊生又忍不住侧目看了贺涵一眼,只是不同于上一次的疑惑不解, 这次是崇拜和敬意。
贺涵不愧是贺涵,简直是他的嘴替,他的表达方式、表达技巧和表达能力都是他所不能及的。
薛妈妈愣了一下,干干笑了两声:“呵呵,那个,贺涵啊,我虽然不知道西西弗斯是谁,但是你的意思我听懂了呀,你这是变着法的劝我呢。”
薛妈妈眼睛眨啊眨,很努力地想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贺涵啊,你是这里头最有思想的人,阿姨是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但是,阿姨这一辈子啊,就悟出一个道理,这个人啊,是争不过命的。
该来的躲不掉,长不长瘤子,我说了不算,还能活多久,我说了也不算。
但是,要不要治,剩下的日子要怎么活,我能说了算啊。”
贺涵怔怔地看着薛阿姨,薛阿姨眼里的平静和坦然,令他深受震撼,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爱说爱笑的阿姨,身体里住着一个充盈、安宁,而又强大的灵魂。
贺涵沉默了,即便他再能言善辩,有再多的理论,再强的逻辑,此刻,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甚至开始扪心自问,若他到了薛阿姨的处境,他能否如薛阿姨一般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