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唐晶坐在他昔日的办公室里，姿态从容悠闲，浑身上下写满了松弛感，再无半点紧迫不安和拧巴劲儿。
贺涵的心，一点一点坠了下去。
从唐晶的眼睛里，他看不到半点爱意，她不再仰视他，她平视、甚至高高在上的俯视他，若不是那仅剩的一丝尊重撑着，他简直要崩溃了。
唐晶，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最出色的作品生长出自由意志，完全脱离掌控，贺涵浑身的气势霎那间泄了。
那些端着的，放不下的形象，突然就垮塌了，心气流走了，人也累了。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来，贺涵眼中是浓郁的悲伤：“你如果有什么不满，尽管对着我来就是，又何必出口伤及无辜。”
唐晶耸了耸肩，摊摊手，无所谓地说道：“我说的是事实而已，并没有刻意针对谁，工作是工作，交情归交情，你教我的。
况且，陈俊生并不无辜。
他与凌玲的事，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那女人我见过，手段非常，陈俊生定然会暴雷，既如此，我为什么明知危险还要凑上去呢，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好一个，工作是工作，交情归交情。
贺涵突然感觉，多年前扔出的回旋镖，带着更强的力度砸了回来。
他，遭到反噬了，心脏撕裂般的疼。
除了陈俊生落荒而逃时的那几分讥哂，唐晶目光始终平静，她极为耐心地等着贺涵的回答。
“好，卡曼的案子，继续由我们俩个来做。”贺涵还是妥协了，哪个老师会为难自己的学生呢。
“好，那就请贺老师多多指教。”唐晶露出来满意的笑容，眼眸里春日般的明媚灿烂，刺地贺涵眼睛一痛。
贺涵眼球轻颤着，他忽然意识到，此贺老师非彼贺老师。这不是他以为的，俩人关系更亲密、更进一步的证明，而是疏离的开始。
从前叫贺老师是亲密，是尊敬，是信服，是一丝无法言说的暧昧缠绵。
现在的贺老师，是唐晶对昔日师徒教诲的尊重，也仅仅如此。
不是贺总，也不是贺涵，而是贺老师，这意味着他再也不是他的上级，再也不是他的心上人，再也无法牵动她的喜怒哀乐，再也无法引导她的思想。
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对她的控制权。那根风筝线断了，唐晶生长出双翼，化成了真正的雄鹰，崭新的、年轻的、有活力、有野心的雄鹰。
不比贺涵，面上尚且能稳住。没有强大的精神内核，被唐晶指着鼻子骂愚蠢的陈俊生，道心碎了一地。
他顶着四周投来的或是审视，或是取笑的目光，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缩回壳子里。
有人开始说风凉话：“呦，凌玲啊，你家陈总怎么这是，方才跟着贺总出门的时候，不还是昂头挺胸意气风发的吗，怎么出去一趟跟落水狗似的了呢。”
凌玲紧抿着唇，用九成九的力气来压制内心的屈辱感，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地挑事，她怎么会跳进别人陷阱里呢。
这一路，她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和等待。也正因如此，她的自尊心比普通人更强，她的体会到的羞耻感也更加强烈。
而她的报复心，则同她的自尊心一样高。
她没有回应，但是牢牢记住了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嘴脸。
总有一天，她要加倍还回去。
见凌玲没有上套，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来人破防了，啪一下，重重把文件拍在凌玲的桌子上，咬牙切齿地威胁凌玲。
“牛奶市场的调研报告、酸奶市场的调研报告、乳饮料市场的调研报告，以及奶酪等相关乳制品市场的调研报告。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明天一早就要拿到。”
“好。”凌玲的声音平静至极。
这些日子，随着陈俊生的起势，她不仅没有跟着沾光得道，反而是因陈俊生遭受了那些嫉恨的恶意。类似的欺凌，每一日都在发生。
起初，她盼着陈俊生能来英雄救美，像往常一样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保护她。
奈何，陈俊生眼瞎了心也盲了，只知道埋头跟在贺涵屁股后面，看不见她的困境，听不见她被人欺凌。
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凌玲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见陈俊生那边靠不上，凌玲便不再示弱装可怜，扭脸把咨询师们压下来的工作，一股脑儿分派给了组内其他成员。
一时间，辰星信息部哀声遍野，成了整个辰星最忙、加班最晚的部门。
她们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受凌玲连累罢了，可凌玲是顶头上司，有安排工作的权限，并没有违规。
那些没靠山的底层职员，敢怒不敢言，一边在心里骂凌玲，一边喝着浓咖啡，硬熬着加班。
小董之流有靠山的，便开始发力，从源头解决问题。
众人拾柴火焰高，咨询师不给凌玲施压了，凌玲自然放过组员，皆大欢喜。
打了个漂亮胜仗的凌玲，脊背挺得格外直，连呼吸都顺畅了。
艺高人胆大，她敢拿捏手底下人自然是有底气的，首先，所有的工作安排都符合公司章程，都在界限内，谁也挑不出个错儿来。
其次，据她观察，贺涵是个效率至上的人，只要工作做得好，就是有价值，至于其他方面，贺涵并不多加干涉。而高质高效高面子，正是凌玲的强项。因此，凌玲笃定贺涵不会因为私情为难她。
找茬的咨询师离开后，凌玲才把注意力转向陈俊生。
隔着玻璃窗，窥见陈俊生情绪不佳，凌玲敏锐地意识到：她的机会，又来了。
凌玲给陈俊生发消息：俊生，晚上能见一面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凌玲不发消息还好，看到这条消息，陈俊生满肚子的郁气、火气都有了宣泄口。
陈俊生抬头看了凌玲一眼，眼中涌现出从未有过的阴郁戾气。
见面？好好好，见不死她！
上车之后，凌玲也不兜圈子，直接抱上了上去：“俊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啊，这些天我都快被他们欺负死了。”
说完，不待陈俊生说话，张嘴欲啃。陈俊生一歪头，凌玲扑了个空。
凌玲一脸茫然且小心翼翼地看着陈俊生：“俊生？”
陈俊生突然冷笑：“在一起，呵！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上回，你故意把口红印在我衬衫上，故意给我发消息，全让我老婆看见了，我的工资卡都被收回去了。
托你的福，我现在兜比脸都干净，每花一分钱都得报备。
还有，我本来前途正好，贺涵打算把卡曼交给我，就因为你，唐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凌玲，你是不是来克我的？怎么遇见你之后，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呢！
凌玲，我对你、对你儿子，不薄吧？我求你了，抓紧从我的世界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