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导诚不欺我,确实是回去讲戏,且跟明天要拍的情节有关。
浴室里,闵恬一边洗澡一边回顾剧本内容。
温热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氤氲的蒸汽逐渐弥漫,模糊了镜面,也试图安抚她紊乱的心绪。
她闭上眼,任由热水冲刷着肌肤,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勾勒明天可能面临的场景。
台词、走位、情绪表达...这些她早已烂熟于心。
唯独有一部分,与韩老师极致贴近的肢体呈现,像一道无形枷锁,牢牢桎梏着她的表演本能。
说不忐忑是假的。
时隔三年,她依旧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真正克服与异性亲密接触的心理障碍。
倘若明天不顺利,频频NG,甚至因为她的僵硬和抗拒影响拍摄进程。
难以想象,场面会有多尴尬。
洗完澡,闵恬穿着浴袍出来,柔软绸缎贴合身体曲线,在暖色调灯光下衬得肤白胜雪。
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带起一阵混合沐浴清甜与自身馨香的微弱气流。
看到男人立在客厅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孤峭,窗外是城市璀璨而遥远的灯火,仿佛将他与这温暖的空间隔开。
闵恬深吸口气,摒弃杂念。
款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脸颊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贴上他宽阔紧实的背脊,手臂环住他劲瘦腰身。
已然进入角色。
感受到背后的温软贴合,关驭洲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侧过头,垂眸,视线落在她掩于阴影的脸上,沉静眉眼间,此刻盛满属于“闻音”的复杂神态。
他静视几秒,深邃眼底辨不出情绪,随即抬手,干燥掌心覆上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腕,力道不容置疑地将人从身后带到面前。
“你以前拍摄《梨园》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代入角色的?”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像带着细小的钩子,精准地刮过她心尖。
闵恬绷不住。
捶他一下,抗议道:“能不能别出戏。”
关驭洲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似无奈,又似某种了然。
他摊开掌心,轻而易举包裹住她那只没什么威胁力的小拳头,然后牵引着,将她手臂重新环回自己腰间,让她继续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只是这次,变成了面对面。
低下头,靠近她。
声音压低,像是循循善诱的引导,但又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既然郁金香和粉玫瑰都喜欢,那就做好闻音,更要做好自己。”
闵恬倏然抬头,充满诧异。
红唇微张,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却没能立刻组织起完整的语言。
起初还纳闷,以关导的性格和情商,绝非不解风情的直男,为什么要同时送出两种不同风格、寓意各异的花,让她去猜,去纠结。
原来...是在暗示她。
不管明天的对手戏演员是韩朔,还是今后演艺道路上可能遇到的任何其他人,戏里情感再浓烈,戏外,始终不变的,只有她自己。
她,永远是那个为角色灌注灵魂、保持专业素养的演员“闵恬”,不必因涉足不擅长的领域而过度焦虑,也不必因心理因素而束手束脚。
花的种类可以不同,但收花的人,始终是她。
有时候,人一旦钻入死胡同,就像无头苍蝇,四处碰壁不得要领,需要外界一点精准的提点,才能豁然开朗。
而此刻,闵恬觉得堵塞的思绪瞬间通畅。
那股盘踞在心头的沉重压力,似乎被这句看似简单却充满力量的话语悄然驱散不少。
她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导演英俊成熟的脸庞,他深邃眸底映着顶灯光晕,也清晰映出她原本的模样。
闵恬黑眸微弯,漾开浅浅笑意,狡黠反问:“所以关导,你把大家扔在聚餐现场,特意带我回来,不是为了帮我克服障碍?”
“怎么克服。”
关驭洲搁在她后腰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本就贴近的身体拉得更近,几乎严丝合缝。
他俯首,鼻尖抵着她额头,灼热呼吸交织,沉嗓染上磁性沙哑,敲击她的耳膜,“配合你,模拟明天的戏份,然后,把自己老公想象成别的男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饱含某种危险的意味。
两人身躯紧密相贴,单薄浴袍与挺括的衬衫布料摩擦,皮肤下的战栗感迅速升温,蔓延至四肢百骸。
闵恬脸颊绯红,被他话里隐含的某种假设激得蹙起秀眉,下意识反驳:“你逻辑有问题。”
“什么问题。”
闵恬脱口而出:“为什么一定是把你想象成韩朔?而不是把韩朔想象成——”
猛地刹住,没有说出口。
但意思明了
空气凝滞,窗外的车流,远处的霓虹闪烁,都成模糊的背景。
房间里,只剩彼此紊乱的心跳声。
关驭洲不自觉屏息,深黑眼底像是骤然掠过汹涌暗流,又被他极力压制下去。
静默蔓延。
他低下头,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
接着,吻细密地向下,来到她因紧张而微颤的眼睫,轻触她秀挺的鼻梁,最后,悬停在两片嫣红柔嫩的唇瓣上方。
气息又热又近,仿佛随时要被吞噬。
闵恬心跳如雷,眼睫颤了颤,垂下眸,不敢看他。
半晌,她干涩开口:“其实,如果脑子里自动换脸,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这句话如同解除禁令。
关驭洲低头,无声却坚定地覆上她微启的红唇。
唇齿交缠,气息交融。
闵恬闭眼,沉浸于这令人心悸的情动中。
迟疑几秒,最终顺应内心驱使,笨拙而主动地回应起来。
双手原本抵在他胸前,不知不觉间攀上他宽阔的肩膀,一路向后,环住他线条流畅的脖颈,将自己更近地送入他怀中。
灯光下,衣物一件件散落,悄无声息。
意乱情迷间,她纤软微凉的手,执拗而生涩,颤巍巍伸向金属皮带扣。
却发现,比想象中难。
解着解着,逐渐放弃。
然而,指尖没来得及抽离,手腕便被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
关驭洲制止她的动作。
牵引着她的手,缓缓放下。
随即,愈加滚烫的吻,伴随暗哑低嗓压入她敏感的颈后,“慢慢来,我教你。”
...
十一月初,闵恬生日。
关驭洲给剧组放两天假,带她回港庆生。
当晚,位于中环商业区的一家法式餐厅,他包下整整一层。
向外延伸的悬空露台,是最佳观景位。
脚下是香江璀璨流淌的灯火,头顶是深邃无垠的夜空。
当第一朵绚烂烟花在维港上空轰然绽放,划破寂静,继而连绵成一片姹紫嫣红的盛大花海时,闵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她清澈眸底不断闪烁,绽放,如同坠入万千星辰。
她微微侧身,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可靠的肩膀上,思绪陷入回忆,“上次这样看烟花,还是母亲在世,我八岁生日的时候。”
当晚一家四口,挤在郊区草坪的露营帐篷里,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把家里小狗捂在怀里,生怕冻着它。
那时,妈妈身体健康,爸爸每天准时回家,哥哥随年纪增长,虽变得少言寡语,但至少脸上有笑。
一眨眼,物是人非。
那些关于温暖和幸福的记忆,历经十六年,早已被岁月蒙上尘埃。
她真的真的好怀念过去,一家人团团圆圆,无忧无虑,连梦里都是甜的。
关驭洲侧过头,一个温柔而珍视的吻落在她发间,声线低沉而笃定:“以后想看,随时可以。”
随时么?
对了,港区对烟花的管控,确实比京市要宽松许多。
只是,难得忙里偷闲,该不该趁着今晚这个特别的日子,做点别的。
凝神间,夜空天际慢慢点亮星光。
无人机群灵活地穿梭于姹紫嫣红的烟花丛中,精准地排列组合,逐渐形成一串清晰的英文花体字。
——Happy Birthday, Mrs.Guan.
闵恬轻笑。
这可真不像关导的风格。
就在这时,她突然灵光一现,抱住身边男人的手臂,提议道:“要不,等会儿我们去看电影?”
“公共影院?”关驭洲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她用力点头,眼神充满期待和跃跃欲试。
自从踏进娱乐圈,基本很难像普通人一样,随意跟着朋友或家人,挤在热闹的放映厅,分享一桶爆米花,沉浸在光影世界里。
今晚,口罩帽子齐全,全副武装。
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站起来,软软拉住男人的手,带着他朝餐厅门口走去,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鸟。
关驭洲步伐沉稳,任由她牵着,深邃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能清晰感受到,这一个月以来,关太太身上潜移默化的改变。
他不由得想起那夜在酒店。
她趴在他怀里,眼尾泛着动人红晕,沉浸投入,香汗沾满鬓角。
那刻,作为导演的理性几乎被汹涌的陌生情感冲垮。第一次,竟生出近乎不负责任的想法。
用替身。
然而,第二天的替身,却并未派上用场。
关驭洲临时决定,更改构图设计,首次在充满视觉与情感张力的镜头中,采用逆光和剪影的叙述手法。
闻音跟蒋承霖之间,除了冰冷的相互利用关系,还有一层连人物自身都难以察觉的底层色彩。
他们彼此,总能在平静光鲜的外壳下,用尽手段,将对方骨子里隐藏的人性阴暗面,剥离得一干二净。
所以,这场新婚夜的戏份,就像白昼交替处的灰色地带。
既昏昧,又清醒。
清场后,除摄影师之外,只留关驭洲一人在现场亲自把控。
房门紧闭,隔音极好。
外面等待的人,几乎能想象到里面的低气压。
直到一小时后,门终于打开。
所有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这才齐齐呼出口气,只觉乌云散尽,天光大亮。
剧组里私下流传着小道消息,说女主角对亲密戏有生理性排异,气得关导差点不顾原则动用替身。
好在,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女主角不仅克服难关,出色地完成了拍摄,据说还受到大导演意外的表扬。
表扬的结果是,十一月份,本该属于闵恬的特殊假期,索性连带整个剧组,都跟着一起沾光。
这可是,带薪休假。
剧组近千号人,连休两天,制片方估计头发都愁白了。
而此刻,关驭洲看着身边兴致勃勃规划等会儿看什么电影的关太太,眸底填满柔和宠溺。
他永远忘不了,拍摄当日,闵恬在看到替身时的反应。
她直视他的眼睛,认真而严肃地说:“有你陪在身边,我很安心。关导,请给我一次成长的机会。”
成长的过程很痛苦。
但倘若,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执导者,闵恬想,镜头一定很美。
...
临近春节,私家侦探传回消息,经过多方排查,确认两年前从商家离职的保姆张姨,极可能知晓一些陈年内情。
拿到地址时,闵恬几乎没做犹豫,稍作收拾一番,便带着司机匆匆前往。
张姨的老家,恰巧就在广府,从酒店出发,大约三小时车程。
抵达目的地,已是下午四点。
狭窄的巷弄里,闵恬叩响老旧的铁门,静心等待。
片刻。
门被打开一条缝,探出一张熟悉面孔。
正是张姨。
她比两年前苍老不少,眼角皱纹深刻,在认出闵恬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
“张姨。”
闵恬礼貌开口,“冒昧打扰,我今天特意过来,有事找您,方便让我进去坐坐吗。”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张姨迟钝几秒后,连忙反应过来,将门敞开,热情地迎她进去。
客厅里,闵恬坐在椅子上,旁边木质茶几摆着刚泡好的热茶。
简单的问候寒暄后,她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意。
张姨听她讲完,除了一声长叹,眼神竟无丝毫意外。
看来,对方早就猜到她会登门造访。
“其实,先生他当年,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才...才娶到夫人的。”
张姨措辞谨慎,语速缓慢,“那夜,先生喝了很多酒,之后就发生了关系。夫人醒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天,滴水未沾。”
闵恬的心猛地一沉。
她从未想过,父母所谓的“恩爱”背后,竟是这样不堪的开始。
“后来,夫人迫于家中长辈施压,也为了名声,只能答应先生的求婚。一个月后,两人去领了证。”
张姨娓娓道来,声音愈发低沉,“可是...就在领证当晚,夫人她...却偷偷出去,见了她的初恋,温先生。”
温先生?
闵恬呼吸骤紧。
“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先生知道。他当时没发作,但心里终究是埋下了刺。”
张姨顿了顿,观察着闵恬略显苍白的脸色,于心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再后来,夫人查出身孕。孕后期,孩子各项指标与实际孕周偏差较大,而且早于预产期两周提前发动。先生那时候,就开始怀疑,孩子的来历。”
“他起初...爱着夫人,心里或许愧疚,甚至私下里打过主意,不管孩子是不是亲生,都认了,当作自己的来养,他觉得这是他欠夫人的。”
张姨语气复杂,“可是...后来,夫人一走,先生好像就彻底冷了心,对大少爷,也就渐渐淡漠起来。”
张姨抬眼,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怜悯:“先生他...始终不敢去做亲子鉴定。他怕,怕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无法接受那个可能是真相的真相。”
话音落下,客厅陷入沉寂。
闵恬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血液趋于凝固。
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感受。
在她记忆深处,父母一直是一对璧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母亲脸上温柔娴静的笑容,分明做不得假,哪有丝毫对婚姻不满,内心痛苦的迹象?
领证当晚,妈妈为什么要去见温叔叔。
即便见了,又能说明什么?
她绝不相信,她的母亲,会做出婚内出轨,背叛家庭的事情。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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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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