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入土,尘埃落定。
山顶的风在此刻变得温柔,吹散了最后一丝肃杀之气。
那块无字碑上,由日光映出的“护国佑民,功在社稷”八个金色大字,随着日头偏转,光影变幻,渐渐隐去,仿佛从未真正出现过。
可山顶上成百上千双眼睛,已经将那一幕神迹,死死烙进了心底。
百姓们对着新坟自发地跪拜祝祷,记者们的闪光灯亮成一片,试图将这足以载入京城奇闻录的一刻永远定格。
陈义并未理会周遭的喧嚣。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新坟前,看着那方隆起的黄土,良久,深深鞠了一躬。
没有言语。
这一躬,是抬棺匠对亡者的敬意,也是义字堂对国器的承诺。
“走吧。”
陈义转过身,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几分力竭后的沙哑。
胖三、猴子、大牛……七个兄弟默默收起杠木,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通路。
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里,都混杂着敬畏、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难言的恐惧。
今日之后,京城义字堂,再不是那个窝在小巷子里,无人问津的土掉渣的抬棺铺子。
他们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国葬”,用那份敢叫板官方、敢引动万民人心的豪横,向整个京城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一路下山,沉默无言。
直到坐上回城的车,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终于松懈下来。
“噗哈哈哈!”
胖三一屁股陷进座椅里,再也憋不住,捶着大腿狂笑起来:“老大,你是没瞅见周文谦那张脸!绿了,紫了,最后直接跟开了染坊似的!那口老血喷的,啧啧,我隔着老远都听见声儿了!”
猴子也眉飞色舞:“何止啊!我刚偷偷刷了下手机,网上已经炸了!‘西山神迹’、‘英雄显灵’、‘最牛送葬队’,词条都顶上热搜了!咱们义字堂这回,算是彻底在京城扬名立万了!”
老七比较实在,摸着后脑勺,憨憨地问:“老大,那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能接到更多大活儿了?”
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连一向沉默的大牛,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显然心里也痛快到了极点。
这一仗,赢得太漂亮了!
不仅守住了苏家的宅子和龙气,更是把“护龙人”的脸面按在地上,用全城百姓的鞋底子,狠狠地踩了又踩。
解气!
然而,陈义却只是靠在车窗上,闭着眼,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他体内的紫金龙气,在“国葬”功德的洗礼下,已彻底沉淀,如臂使指,温顺地与他自身的阳气再不分彼此。
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好,经脉拓宽,气血充盈,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可他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静。
树大招风。
义字堂这棵小树,今天不是招风,是直接招来了雷霆。
周文谦是败了,可他背后的人呢?官方的脸面被如此折损,这事儿,会这么轻易了结吗?
陈义心里跟明镜似的,今天这事,还没完。
他们用“人心”的规矩压倒了“官面”的规矩,可在这京城里,还有更多看不见的,更古老的规矩。
车子没有直接开回苏家老宅。
陈义让司机在半路一条僻静的胡同口停了下来。
“你们先回去,把家伙什都收好,好生休养。这几天,谁也别出门惹事。”陈义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老大,那你呢?”胖三不解地问。
“我欠了笔债,得等债主上门。”
陈义推门下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
兄弟们虽然疑惑,但对陈义的命令向来是无条件服从,车子很快便启动离开。
陈义独自一人站在胡同口,看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没有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大概过了十分钟。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牌照的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面前,稳稳停住。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从车上走了下来。
老者身上没有任何迫人的气势,就像个邻家遛弯的老大爷,可他一出现,胡同口嘈杂的风声都瞬间静止了。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言行举止都与天地至理隐隐相合的沉静气度。
比周文谦那种靠官威撑起来的架子,高了不知多少。
“陈义,陈先生?”
老者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股子京腔的醇厚。
“是我。”陈义看着他,不卑不亢。
“今天的事,我们都看到了。”老者笑了笑,笑容里看不出喜怒,“以万民人心为英雄开路,以抬棺之礼为国器送葬。好手段,好魄力。”
陈义眼皮动也没动。
我们?
“不知老先生是?”
“我姓秦,一个给上面跑腿传话的糟老头子罢了。”秦老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在身份上多谈。
他看着陈义,眼神变得深邃了些:“周文谦有眼无珠,处置不当,是他的过错。但你以野路子窃取苏家龙气,又在西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坏了规矩,也是事实。”
陈义依旧沉默。
他知道,真正的“账”,来了。
“不过……”秦老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许,“你这规矩虽然坏了,却又立了个更大的规矩。以‘人心’为国器安魂,合的是天理。所以,功过相抵,此事,到此为止。”
“周文谦和他的护龙人,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苏家的宅子和那道龙气,既然是你凭本事得来的,那便是你的造化。”
陈义心头微动,却并不意外。
这结果,在他决定办“国葬”时,就已算到七八分。
“多谢。”
“先别急着谢。”秦老笑了,“不追究,是有条件的。”
他指了指身后的红旗轿车:“有个地方,想请陈先生走一趟。有位老人家,想亲自见见你。”
陈义的眉头终于轻轻一挑。
他最在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果我不去呢?”他平静地问。
“陈先生是聪明人。”秦老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得像能刺穿人心,“你今日能借万民之心,压得周文谦抬不起头。可那位的‘心’,比这京城万民加起来,还要重。”
“你去,今日之事,便是佳话。”
“你若不去,”秦老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那便是事故了。”
这番话,云淡风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
陈义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秦老先生,您弄错了一件事。”
他迎着秦老锐利的目光,挺直了脊梁。
“我陈义做事,只认‘因果’二字。我接了苏家的龙气,得了国器的功德,这本身就是一笔天大的因果。见那位老人家,是这因果中的一环,是了结这笔账的规矩。”
“我去,不是因为怕出‘事故’,而是因为,这是我义字堂该走的流程。”
“我跟你走。”
秦老眼底闪过一抹惊异,随即那抹惊异化为了浓厚的欣赏,他抚掌大笑。
“好!好一个‘该走的流程’!”
“请。”
秦老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为陈义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态度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真正的敬意。
陈义深吸一口气,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车子平稳启动,汇入车流,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胡同的尽头。
车内,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陈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念头飞转,猜测着那位想见自己的“老人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能让秦老这样的人物跑腿传话,能一言定下“护龙人”的罪,还能让陈义心甘情愿地放弃抵抗。
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老忽然开口。
“陈先生,不必紧张。”
他从身前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递了过来。
“这是那位老人家,让我转交给你的。”
陈义接过木盒,入手微沉。
他打开盒盖,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巴-巴掌大小的令牌。
令牌非金非铁,通体赤红,上面没有雕刻任何花纹,只在正中央,用一种古老的篆文,刻着两个字。
在看清那两个字的瞬间,陈义浑身猛地一震。
他体内的紫金龙气,竟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龙吟,像是一条离家多年的游龙,终于嗅到了龙巢的气息。
那是一种源于血脉深处,最原始的归属与臣服。
令牌上刻着的两个字是——
【炎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