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眉庄的“新政”就在皇后的点头下开始了——
午后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青石小径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华妃与曹琴默并肩走在太液池畔的柳荫下,颂芝和音袖远远跟在后面。
华妃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去恼怒沈眉庄敢侵犯她的权利,而是惊奇于沈眉庄竟可以蠢成这个样子。
她转头看向曹琴默,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讥诮,“这内容真就是那惠贵人提的?不会是皇后给她下的套吧?削减嫔妃的菜例?克扣奴才的绿豆汤?”
华妃不敢相信沈眉庄会这么蠢,再怎么说那也是沈家精心培养的嫡女呀,就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曹琴默唇角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娘娘,臣妾打听过了,千真万确是惠贵人主动向皇后提议的。她说什么夏日里各宫主子都不爱用荤腥,倒不如削减份例,既省了银子,又免了浪费。”
曹琴默眼波流转,“更有趣的是,当时莞常在也在长春仙馆。皇后特意问她的意思,您猜莞常在怎么说的?”
华妃挑眉,“应该会指出里面的一些问题吧?当初本宫可让人打听过甄嬛的,她以前在家就是替她母亲掌家的,岂会不明白这里的官司?”
曹琴默用手帕掩住嘴边更大的弧度:“娘娘这回可猜错了。莞常在竟说她从未学过宫务,对此事一窍不通,还说惠贵人学习宫务时日不短,既提出此法,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定是极好的,皇后之后才敲定此事的。”
华妃倏地睁大了眼睛,“这两人何时有了龌龊?先前不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她可不信那甄嬛不知道这里面的不妥之处。
“娘娘细想,”曹琴默的声音轻柔似柳絮,“往日里都是惠贵人处处维护莞常在,可莞常在何曾为惠贵人出过头?如今看来,不过是惠贵人一厢情愿罢了。”
华妃讽刺地扬起红唇,眼尾染上畅快的笑意:“那惠贵人还真是倒霉了,毕竟……这样看来,她在宫里就是孤立无援了。本宫原想着要费些周折,没想到她倒自己把路走绝了。”
她望着太液池对岸的藕香榭,护甲在汉白玉栏杆上轻轻叩击,“这场戏,可真是比我们安排的还好看。”
微风拂过,满池荷花轻轻摇曳。
曹琴默望着池中摇曳的粉荷,“娘娘可知道,因着惠贵人有孕不便侍寝,莞常在日前特意将宫里的安答应接来了园子。瞧着那意思,是想引荐给皇上,姐妹几个互相帮衬呢。”
华妃闻言,眼底瞬间凝起寒霜,“呵,下作手段,自己留不住皇上,就急不可耐地往龙床上塞人,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甄家就教出这等靠献媚固宠的女儿?”
曹琴默唇角噙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娘娘息怒。依臣妾看,莞常在这般行事,反倒成不了气候。您瞧她对待惠贵人便知——表面姐妹情深,关键时刻却连句真心话都不肯说。再瞧那安答应,进园子都十来日了,莞常在可曾真正为她安排过什么?不过是扔在偏僻处不闻不问罢了。”
华妃慵懒地摇着团扇,目光转向远处:“罢了,不提那些个晦气东西。再过些时日便是温宜抓周礼了,你可有好好教导她?到时候皇上和宗亲们都在,断不能丢了本宫的脸面。”
曹琴默含笑福身:“娘娘放心,臣妾日日都带着温宜练习呢。”她细细数道,“内务府已经知会了臣妾了,抓周上按着规矩,准备了玉如意、银剪子、紫檀木绣绷、翡翠算盘,还有《女则》、《女训》、《千字文》……”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温宜似乎对那方小小的绣绷和玉如意格外偏爱,总是抓在手里把玩。”
华妃满意地颔首,丹凤眼微微上挑:“绣绷主女红精湛,如意兆平安顺遂。这两样倒是正合公主身份,既不失皇家体统,又显得温婉端庄。”
她说着将团扇往颂芝手里一递,“行了,出来也够久了,日头越发毒了,本宫要回去歇着了,你说的那件快点,本宫个容不得有些人在本宫面前太过得意。”
颂芝连忙撑起墨底金丝绣并蒂莲的油纸伞,小心地为华妃遮住灼人的日光。华妃扶着颂芝的手转身,满头珠翠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曹琴默立在原地欠身相送“娘娘放心,臣妾会安排好的。”待那抹华贵的紫色消失在柳荫深处,她才缓缓直起身子。
音袖上前为她撑起素面青罗伞,主仆二人沿着另一条小径往繁英阁去。
正午的园子静得出奇,连蝉鸣都歇了。太液池的水面泛着白亮亮的光,岸边的垂柳纹丝不动,唯有荷花的清香在灼热的空气里暗暗浮动。
接下来的日子华妃就开始针对碍眼的甄嬛了。
沈眉庄因为还没坐稳胎,敬嫔建议她少走动,怀孕满三月之前最还是多在床上躺着,毕竟在园子里走动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出什么意外。
沈眉庄终于听进去了这些为她好的话,所以一般就在藕香榭很少出来,所以没人帮甄嬛说话,甄嬛再次感受到了孤军奋战的孤独。
藕香榭内帘幕低垂,沈眉庄半倚在湘妃榻上,小腹尚不见隆起,手中却已习惯性地护着。
甄嬛坐在榻前绣墩上,眼圈微红,“……华妃今天就是任由我在那行礼,也不叫我起来,过了许久才故作惊讶地说‘莞常在怎么还跪着不起来?莫不是就喜欢给人跪着?’”甄嬛的声音带着哽咽,“眉姐姐你不知道,那些奴才的眼神……”
沈眉庄听得心头火起,恨不得立刻起身与甄嬛同仇敌忾,将华妃的嚣张跋扈好好数落一番。可她才稍稍直起身子,便想起刘畚太医再三叮嘱孕期最忌情绪激动,只得又缓缓靠回引枕上,叹了一口气:“我如今这般情形,也没法帮到你呀。”
她见甄嬛咬唇不语,轻轻叹息,“嬛儿,这深宫里独木难支的道理,你我都明白。既然已经将陵容接来园中,你合该好生为她谋划才是。陵容心思敏感,你可不能因为……因为些儿女情长的小心思,就将她推远了呀。”
这话如同细针般扎在甄嬛心上,让她顿时感到一阵难堪。她暗自辩解:自己绝非那般心胸狭隘之人,分明是陵容性子怯懦,她不过是想多给些时日让陵容适应罢了。连带着对沈眉庄不肯出面相护的失望也涌上心头。
“眉姐姐,”她强自镇定地解释,“我是想着陵容素来胆小,怕贸然引荐反倒吓着她,这才让她多适应些时日的。我既接了她来,自然不会忘记她的事。”
“她再胆小,入宫也快满一年了,总该有些长进了。”沈眉庄说着,并未留意到甄嬛的脸色,依旧温声劝慰,“你既将她接来园子,若始终这般晾着,以她那般细腻的性子,只怕要多心了。”
甄嬛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将那一闪而逝的尴尬悉数掩藏:“眉姐姐说的是,回去我便寻个机会,好生与陵容说说这件事。”
正说着,采月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轻步进来,浓郁的药味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小主,这是刘太医开的安胎药,奴婢守着炉子亲自煎的,您快趁热喝了吧。”
甄嬛立即站起身,“既然眉姐姐该用药了,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你。”
沈眉庄对采月微微颔首:“先把药放着晾一晾,你且去送送莞常在。”
采月依言将白瓷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碗沿还冒着丝丝热气。
甄嬛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的身影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