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骇人的寒意:“到底怎么回事?!给朕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而此刻,甄嬛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安陵容也自戕了?偏偏……偏偏就在昨天,自己去见过她!
果然,那回话的太监畏惧地瞄了甄嬛一眼,哆哆嗦嗦地继续禀报:“奴、奴才也不清楚具体缘由……只知昨日傍晚,莞常在过去探望过安答应。安答应虽被圈禁,但上头并未明令禁止探视,守门的侍卫便……便放行了。今早听闻惠贵人噩耗,奴才想着该去知会安答应一声,谁承想……一进去就看见她直接挺躺在地上,身子都僵了……嘴里,嘴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金瓜子……”
一个带罪之人吞金自尽,还是在甄嬛去探望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到了甄嬛身上。那一道道视线里震惊、猜疑,以及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端看你甄嬛这次怎么给自己脱罪。
胤禛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心中对甄嬛的观感已跌至谷底。即便她真是无辜的,可接二连三地牵扯进这等祸事里,本身就证明了她处事不谨,愚蠢至极!按他的本心,直接将人贬斥、就此冷落都是轻的。
然而……他目光微转,掠过神色各异的皇后与华妃。甄嬛在众人眼中是皇后一党,若自己此刻严惩甄嬛,无异于当众打皇后的脸,令中宫失势。
他那向来讲究“平衡”、心早就偏到胳肢窝的皇额娘,见此情景,恐怕立刻就会出手打压华妃一系来维持所谓的“平衡”。这绝非他想看到的局面。
权衡利弊之下,胤禛压下心头的烦躁与厌恶,沉声开口,“莞常在甄氏,处事不谨,私探罪人,以致流言纷扰,有失宫嫔体统。即日起禁足碧桐书院半月,抄录《女则》《女训》百遍,静思己过!”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虚空处,做出了最后的裁决:“罪妇安氏,褫夺位份,以庶人身份草草安葬。其父教女无方,革去所有官职,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沈氏自戕,应以庶人论处,然念其父卫国有功,以贵人位礼制下葬。其父沈自山,未能约束族女,致使宫闱蒙羞,着降两级,调任守御所千总(五品官职),以观后效。”
“此事,到此为止!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他最后一句带着雷霆之威,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彻底为这场风波画上了句号。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随即各种复杂的目光落在甄嬛身上。
这处置结果,在大家看来甄嬛几乎毫发无伤,不过是禁足抄书这等不痛不痒的惩罚,皇上这是袒护她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不公感在不少妃嫔心中蔓延。她们拼尽全力、谨小慎微,却可能因一点小错便万劫不复,而甄嬛牵扯进两条人命官司,竟能如此轻松过关?凭什么?
皇后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心里也是苦涩又嫉妒的,她是希望皇上看在纯元的份上保下甄嬛。
可当皇上真的因为这张脸而对甄嬛如此宽宥时,那股熟悉的、针对姐姐纯元的苦涩与嫉妒,再次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一个替身,竟也能得到如此殊荣……
见甄嬛无事华妃心中自然也是不甘的,但想起曹琴默那句“来日方长”,又强行压下了火气。也罢,就像逗弄笼中的鸟儿,看着她们自以为逃过一劫,实则仍在网中挣扎,不是更有趣么?
“臣妾/嫔妾告退。”众人心思各异地行礼,陆续退出九州清晏。
最终只剩下甄嬛一人仍跪在原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巨大的悲凉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
她感激皇上的“明察”,保全了她体面,可沈眉庄和安陵容的死,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了她的心上。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一股巨大的茫然袭上心头——她的人生,她曾经憧憬的宫廷生活,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身不由己的模样?
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通往清凉殿的蜿蜒小径上,华妃步履轻快,唇角是压不住的得意笑容。她抚了抚鬓边璀璨的步摇,声音带着胜利者的慵懒和警告:
“哼,跟本宫作对,染指本宫宫权,这就是沈氏那个贱人的下场!瑾嫔,今日之事你可要看清楚了,本宫的脾气向来不好,你若敢有半分异心,沈氏和安氏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华妃这话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算计出来的。
曹琴默落后半步,姿态恭顺,声音柔婉得如同春水:“娘娘待臣妾恩重如山,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那不忠不义之心?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好——
娘娘今日这番谋划,当真是精妙绝伦。这般似真似假,留有悬念,才最是磨人。皇后娘娘此次,怕是在皇上心里落下了个刻薄寡恩、难以容人的印象。两相比较之下,娘娘您处处以皇嗣为重,甚至为此受了委屈,皇上心中定然明白,谁才是真正配与他并肩、母仪天下的人。”
华妃听着她的话,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深深认同了这个逻辑。
待她回过神来,更是神采飞扬,下巴微扬,自得道:“没错!本宫智谋超群,岂是皇后那等伪善之人可比?皇上身边,合该站着本宫这样既懂得为他分忧的又体贴的人!”
她侧首看着始终低眉顺眼的曹琴默,越看越觉得舒心顺意,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是个懂事的,只要你一直这般乖顺,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正巧,哥哥又差人给本宫送了些新奇玩意儿来,你随本宫去瞧瞧,挑几件合心意的。真心实意为本宫打算的人,本宫必不会让她白费心思。”
曹琴默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与感激:“臣妾谢娘娘厚赏!年大将军对娘娘真是关怀备至,令人羡慕。”
华妃被她捧得身心舒畅,笑声愈发清脆,两人说话的声音随着她们转入花丛深处而渐渐远去。
走在后面的曹琴默,仿佛不经意般又轻声提醒道:“娘娘,如今莞常在虽被禁足,但难保她不会回过神来细想。那个出面指证的茯苓,还有太医院的刘畚,皆是活口隐患,须得尽早处置干净,方能永绝后患,免得日后被人抓住把柄。”
前方传来华妃懒洋洋却笃定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残忍:“本宫知晓了。早已写信回年府,哥哥麾下养着的人,办这点小事,绝不会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