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贵人一朝有孕,便似得了护身金符,行事愈发张狂起来。
今日推说孕期躁动难以安眠,明日又称噩梦惊醒心绪不宁,三不五时便要遣人去各宫门前截人。
今日从欣常在那儿请走了皇上,明日又在敬嫔宫外候着圣驾,就连华妃那她也敢截人,六宫妃嫔对此怨声载道,却碍着她腹中龙胎敢怒不敢言。
皇后本打算借着吉贵人四处树敌的势头暗中下手,也好将事情栽赃给别人。
不料胤禛竟亲自指了位精奇嬷嬷到吉贵人身边照料。
这嬷嬷是个厉害角色,不出三日便在寝殿角落寻出几包可疑的香料,又在日常饮食中查出相克之物。
胤禛借着这个由头,雷厉风行地发落了一批内务府管事太监,连带着几个掌事宫女也换了人。
这一番清洗下来,皇后与华妃安插的人手折损不少。景仁宫里的瓷器又换了一批新的,翊坤宫近日也总是深夜传来瓷器碎裂之声。
景仁宫内殿,皇后听这剪秋汇报的的情况,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啪!”
她猛地一挥袖,将手边那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狠狠扫落在地。
上好的白瓷茶盏瞬间碎裂,温热的茶汤和茶叶溅了一地,如同皇后此刻难以收拾的怒火。
“皇上竟然给她身边派了精奇嬷嬷!”皇后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他这是防着谁呢?!防着本宫?他是不是对本宫这个皇后已经不满了,只等着吉贵人生下皇子,就要扶她上位?!”
剪秋小心避开碎瓷,上前低声劝慰:“娘娘息怒!您千万别多心。皇上或许只是见吉贵人年纪轻,性子又毛躁,三天两头不是梦魇就是心口疼,怕她自个儿不稳重,保不住龙胎,这才特意派了稳妥人去看着。皇上定然是看重皇嗣,绝无他意啊!”
“看重皇嗣?”皇后猛地转头,目光直直刺向剪秋,“那从前有孕那些人,皇上怎么没这般‘看重’?怎么没派贴身嬷嬷去日夜守着?偏偏是这个富察氏!她是满洲镶黄旗的贵女,家世显赫!皇上是不是对她肚子里那个孽种寄予厚望?指望着她生个阿哥,好继承大统吗?!”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护甲狠狠划过紫檀木桌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不行!本宫绝不允许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平安落地!若是旁人,本宫或许还能容她多活几日,生下个公主也就罢了。可富察氏……她绝对不行!”
皇后的眼中有着狠绝与恐慌:“她的出身比本宫还要贵重!富察氏更是前朝中手握实权,门生故旧遍布,姻亲繁多!万一真让她诞下阿哥,前朝的富察家为了拱她上位,绝对会想尽办法攻讦乌拉那拉氏,把本宫从这凤座上拉下来!到那时,其他满洲勋贵只会乐见其成,谁又会来帮本宫?本宫绝不能……绝不能,本宫绝不能落到那般境地!”
剪秋见皇后情绪几乎失控,“娘娘!娘娘您冷静些!如今刚因着吉贵人宫里搜出脏东西的原因,皇上处置了内务府好些人,正是风声最紧的时候。咱们若在此时轻举妄动,岂不是自投罗网?皇上若查起来……”
皇后死死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连同坚硬的金属护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理智。
她深吸几口气,盯着满地狼藉,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不急……,本宫等得起。怀胎十月,路还长着呢……本宫有的是机会……就看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
时间过的很快,又到了年底的宫宴。
岁末宫宴,觥筹交错,丝竹盈耳。
酒过三巡,皇后含笑望向太后与皇上,温声道:“皇额娘,皇上,今日佳节,臣妾特意准备了个应景的节目,还望能博皇额娘一笑。”
太后闻言,饶有兴致地颔首。
胤禛亦放下酒杯,给面子的应允:“皇后有心了。”
只见殿外盈盈走入一位妃嫔,穿着一身海棠红绣百蝶穿花图案的锦缎旗袍,领口袖边镶着一圈蓬松柔软的水红色狐裘风毛。
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衬得那张圆润的娃娃脸愈发娇憨可人。她来至殿中,也不多言,伴着欢快的鼓乐声,便跳起了一段动作简单却格外热闹的祈福舞。
一舞毕,太后果然被这蓬勃的生气感染,脸上露出笑意:“这舞跳得倒是别致,不似哀家平日见的那些,看着就让人心里头暖和,很是喜庆。”
那妃子连忙跪下,声音清脆如黄鹂:“回太后娘娘,嫔妾学的这支舞,正是民间新年时祈福纳吉用的,为的就是求个来年风调雨顺、福气满堂的好兆头。能得太后娘娘一句‘欢喜’,便是嫔妾最大的福气了,这舞也算没白学!”
太后见她口齿伶俐,模样讨喜,笑容更深了几分:“好,不仅舞跳得喜庆,人长得喜庆,连说话也这般喜庆。你是哪个宫里的?哀家瞧着倒是眼生。”
皇后适时接话,语气温和:“皇额娘,这是碎玉轩的淳常在,前两年选秀入宫时年纪尚小,臣妾便未急着安排她侍寝,所以您未曾见过。如今正是好年华,又是正经的满军旗秀女,规矩性子都是极好的。”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而坐在太后与皇后之间的胤禛,自始至终只是慵懒地靠着椅背,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杯边缘,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与他并无多大关系,令人难以窥探其心中所想。
太后见胤禛始终不接话,只得亲自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规劝的意味:“皇帝,皇后这般安排,也是尽到了中宫职责。她替你打理后宫,安排这些年轻妃嫔,是不愿你冷落了她们,辜负了她们大好的年华。说到底,都是为了你这后宫的安宁着想。”
胤禛闻言,面色依旧平淡,只微微颔首:“皇额娘的意思,朕明白。”
然后……便又没了下文。
太后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一哽,胸口一阵发闷,心想你这是打定主意独宠翊坤宫了?顿时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只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殿中跪着的淳常在退下。
(因为华妃和甄嬛都住翊坤宫,胤禛表面上一个月半个月才临驾后宫,抛出在皇后宫里的的初一和事务,身下的时间差不多都在翊坤宫呆着了,所以有一种华妃和莞贵人分庭抗衡,霸占皇帝的感觉)
淳常在圆圆的脸蛋上难掩失落,她精心准备的舞蹈,太后的赞赏,最终却未能换来皇上哪怕多看一眼。
但她不敢有丝毫怨怼,只得顺从地叩首,默默退回了自己的席位,将那满心的期盼压回心底。
华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她优雅地执起酒杯,借着袖子的遮掩,对身旁的曹琴默低语,声音里满是鄙夷:“瞧瞧咱们皇后娘娘这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民间勾栏院里,急着给客人介绍姑娘的老鸨呢!真是……自降身份,徒惹人笑。”
听了华妃毫不掩饰的讥讽,曹琴默执起面前的白玉酒杯,借着低头轻抿的动作,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然而,当她抬眸望向御座方向时,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中——胤禛正看着她,唇角竟也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了然的浅笑,仿佛早已看穿了她与华妃方才的窃窃私语。
只见胤禛随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金杯,隔着喧闹的宴席,遥遥对着曹琴默的方向微微一举,随即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仿佛有着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这短暂而隐秘的交流,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坐在下首的甄嬛眼中。
她心头猛地一紧,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迅速蔓延开来。
瑾嫔……似乎并非她所以为的那个依附于华妃、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否则,这满殿嫔妃,环肥燕瘦,为何皇上的目光偏偏独独落在她的身上?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恰巧坐在华妃身侧吗?
甄嬛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如同蝶翼般敛下,将所有翻涌的思虑与骤然升起的警惕,牢牢封锁在那张温顺的面具之下,不敢泄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