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来到启祥宫时,他的仪仗还在宫外停着,顾不上跟他请安的宫人,他人已步履生风地踏进宫门,径直入了正殿。
见曹琴默要起身行礼,他两步上前按住她的肩:“你身上带着伤,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
随即扫向殿内宫人,“都退下,朕和瑾嫔独自待一会儿。”
待宫人鱼贯而出,他站在榻前垂眸看她,指尖轻触她包扎的手臂,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疼惜:
“朕才片刻不见,你就这般不顾惜自己?那般险境,也敢贸然上前护着旁人,朕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有这般英雄气概了?”
曹琴默仰起脸娇嗔道:“那皇上这话可冤枉臣妾了。那是您的皇嗣,臣妾岂能眼睁睁看着出事?当时情急,臣妾离得近,还未想明白便已扑上去了。”
她说着,眼底泛起狡黠的光,“好在吉贵人无恙,臣妾这番功夫总算没白费。富察氏家大业大,想必谢礼定然丰厚,臣妾正好给温宜多攒些体己。”
胤禛看着她故意摆出这般精打细算的模样,心口泛起细密的酸软。
他如何不知,这分明是她在用这种方式宽慰他,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吉贵人会遇险提前有所准备,这一切不过是本能地想护住他的孩子。
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鬓,叹道:“傻默儿,朕难道还会亏待温宜?何须你去给温宜攒嫁妆。”
“皇上给的和臣妾给的又怎么能混为一谈,臣妾给的是臣妾的心意,自然不同。”她理直气壮地辩道,却因动作牵动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胤禛心头一紧,小心地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默儿,谢谢你。”
想到太后的偏袒与皇后的失智,他喉间发涩,“这宫里,怕是也只有你会真心想着,那是朕的骨血。”
感受着怀中人温顺的依靠,他掌心轻抚她后背:“当时定是吓坏了吧?往后万不可再这般冒险。你若……”
他顿了顿,坐在榻上,掌心轻抚她小腹,“若这里已有了咱们的孩儿,你还不知道,经那一摔,教朕如何是好?”
曹琴默却仰起脸,眉眼弯弯:“那皇上日后多派些人仔细照看有孕的嫔妃,臣妾就没有逞英雄的机会了。而且经过这事,说不定送子娘娘见到臣妾的善良,一高兴就赐个孩儿呢?”
她说着,指尖轻轻勾住他的衣袖,“到时候,皇上可要派四五个嬷嬷守着臣妾才好。”
见她这般轻描淡写地开解自己,胤禛眼底终于漾开笑意。他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纵容:“好。待你遇喜,朕定让内务府选八个精奇嬷嬷日夜看护,让你连门槛都迈不过去可好?”
殿内烛火微摇,映着两人相偎的身影,将先前景仁宫的剑拔弩张尽数融化在这一室暖融融的温情之中。
翌日清晨,景仁宫那边暂时被禁,不用去请安,
吉贵人身旁的大宫女桑儿便带着四名小宫女来到启祥宫。
桑儿恭敬地行了大礼:“瑾嫔娘娘万福。我家主子今早醒来便催着奴婢前来,说定要替她当面叩谢娘娘救命之恩。”说着便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主子说待胎气稳固,定亲自登门拜谢。”
曹琴默抱着温宜,温声道:“快起来吧。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养胎,这些虚礼不必着急。”
桑儿应了声“是”,指挥着小宫女们将谢礼一一送进来。
只见正厅的原木桌上很快摆满了各色礼盒——十个紫檀木嵌螺钿的匣子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旁边摞着三匹流光溢彩的云锦,最上方还搭着两张油光水滑的银狐皮。
待桑儿告退后,曹琴默抱着好奇张望的温宜在桌前坐下,对音袖示意:“打开瞧瞧。”
音袖应声上前,小心地打开第一个匣子。
但见一套赤金点翠头面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正中一支累丝金凤衔珠步摇(注:此处为普通金凤,非皇后制式),两侧配着碧玉菱花双合簪,另有一对赤金缠丝玛瑙坠子静静躺在锦缎上。
第二个匣子里则是整套的羊脂白玉首饰:一枚雕着并蒂莲的项圈温润生光,同系列的耳坠清雅别致,一对绞丝白玉镯通透无瑕,旁边还配着三支不同尺寸的玳瑁护甲。
第三个长匣中整齐排列着五串各色宝石朝珠:珊瑚朝珠鲜艳欲滴,蜜蜡朝珠温润醇厚,青金石朝珠深邃典雅,绿松石朝珠清新脱俗,还有一串罕见的菩提子朝珠透着禅意。
第四个匣子装着各式手镯:一对金镶八宝镯璀璨夺目,翡翠麻花镯清透如水,累丝嵌珠镯精巧别致。
其余匣子更是琳琅满目:一尊和田玉雕的送子观音慈悲庄严;一方歙砚石质细腻,雕着松鹤延年图案;一套十二件的珐琅彩文具绚丽夺目;两柄象牙丝编织的团扇薄如蝉翼;最后还有个紫檀木雕花匣,里面整齐码着二十锭赤金。
温宜伸出小手想去抓那串鲜艳的珊瑚朝珠,曹琴默轻轻握住女儿肉乎乎的小手,对音袖笑道:
“都仔细收起来吧。吉贵人这份礼,倒是比本宫想的还要重上三分。”
她目光掠过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不愧是富察家出来的,即便是旁支,这家底也不是本宫能小觑的。”
音袖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首饰,轻声问道:“娘娘不挑几件日常戴吗?”她深知瑾嫔说的“收起来”便是要入库登记的意思。
曹琴默轻轻摇头:“这些都太张扬了,不合本宫现在的身份。”
她略一沉吟,指了指那串色泽温润的蜜蜡朝珠,“把这个单独拿出来,下回见吉贵人时戴上,总归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音袖会意,立即带着小宫女们将那些紫檀木嵌螺钿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捧了下去。
曹琴默抱着女儿,指尖轻点她粉嫩的脸颊,柔声道:“宜乖,以后这些都是你的。等你长大了,额娘让你日日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待音袖返回时,指着桌上剩余的云锦和皮料请示:“娘娘,这些料子要如何处置?”
曹琴默思忖片刻:“皮子先收进库房。把那几匹云锦带上,随本宫去翊坤宫给华妃娘娘请安。”
三匹云锦,一匹是灿若云霞的胭脂红,一匹是织金闪银的宝蓝色,还有一匹是绣着缠枝芍药的杏子黄,皆是华妃素日偏爱的浓艳颜色。
华妃刚刚复位,又独掌六宫大权,正是风头最盛之时。她这个“忠心耿耿”的追随者自然要第一时间前去庆贺。
反正这些鲜艳的云锦以她如今用着太扎眼,给温宜做衣裳又实在浪费——小孩子的身量长得快,这样的好料子反倒不合适。
这种东西又不能留的时间长,不如就借花献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