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琴默踏进翊坤宫时,脸上已堆起了合适的笑容。先是上前行了个大礼,将准备好的贺词说得字字恳切,句句都捧到华妃心坎里。
华妃正享受着掌权的得意,见她这般会说话,又想起昨日确实多亏她献策立功,心情愈发舒畅。
竟是亲自扶起了曹琴默,说了好些个看重她的话,还表示等她彻底将皇后扳倒,后宫的人除了她那就是曹琴默最大,又让颂芝收下那几匹鲜艳的云锦,当场便吩咐开库房选了好些回礼。
待曹琴默从翊坤宫出来时,身后跟着的宫女手里已捧满赏赐。华妃向来出手阔绰,加之曹琴默很是得用,这些赏赐既显恩宠,也是拉拢。
回到启祥宫,音袖打开那些锦盒仔细清点,只见:
一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包含一对掩鬓、一支顶簪、一枚分心、还有挑心、钿儿等全套饰物,红宝石颗颗饱满,金丝缠绕出繁复的吉祥纹样。
旁边另有一套点翠头面,翠羽色泽鲜亮,做成蝴蝶穿花的样式,振翅欲飞。
另有五匹名贵布料:月白暗纹杭绸、浅青缂丝缎、藕荷云锦、雨过天青软罗、蜜合色妆花纱,皆是素雅清贵的颜色,显然不合华妃喜好,便都赏了她。
音袖清点着回礼,忍不住抿嘴一笑:“娘娘这趟出门,倒真是桩好买卖。”
看到成套的首饰曹琴默也有些意外华妃的大方,华妃这阔绰的打赏进化了呀。
就在华妃执掌六宫、风头无两之际,前朝传来捷报——年羹尧大将军平定西陲叛乱,凯旋还朝。
消息传来,六宫震动,觉得华妃更有嚣张的资本了。
消息传到翊坤宫时,华妃正对镜试戴新制的点翠凤尾簪。颂芝疾步进来禀报,话音未落,华妃已倏然起身,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喜色:“好!好!哥哥果然从不让本宫失望!”
当颂芝又禀明,皇上不仅要在三日后于乾清宫设宴为她哥哥庆功,更旨意由她全权主办,且皇后因“凤体违和”不必列席时,华妃几乎要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什么凤体违和,她心中再清楚不过,这是皇上禁足皇后找的托词!
而这正是最令她欣喜若狂之处——这场万众瞩目的宫宴,将再也没有那个碍眼的乌拉那拉氏端坐于皇上身侧,居高临下地享受她的跪拜请安,再用那种施恩般的口吻说着“华妃有功了,这宫宴安排得不错”。
自己耗尽心血布置妥当,最终风头却全被皇后占去。
在那满朝文武、命妇女眷面前,她这个实际操办者倒像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辛苦一场只为换主子一句轻飘飘的夸赞。
偏偏还是在宴会上,朝臣都看着呢,她还不好和皇后呛声,只能强颜欢笑的谢恩,那份屈辱和憋闷,她记忆犹新。
如今好了!华妃对着镜中明艳照人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没有皇后碍事,能陪伴在皇上身边,接受群臣命妇朝拜的,除了她年世兰,还能有谁?
想到此处,她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对安排的宫宴细则的热情更高了。
便立刻传召内务府总管、御膳房总管、营造司太监等一应管事,事无巨细地亲自过问,从宴席菜式、歌舞编排、殿内陈设到宾客座次,无不精益求精,势要将这场庆功宴变成彰显她华妃荣宠与地位的盛大典礼。
三日后——
乾清宫的庆功宴极尽奢华,金盘玉盏,珍馐满席,笙歌曼舞不绝于耳。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年羹尧意气风发的脸庞,却也将胤禛眸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照得清清楚楚。
胤禛端坐上首,目光掠过眼前这穷奢极欲的场面,心中已是翻涌不休。
华妃这般大肆铺张,究竟是为了给年家挣脸面,还是在她心里,早已觉得这皇家的尊荣富贵,合该由她年家尽情享用?这般阵仗,是要向满朝文武彰显年羹尧的劳苦功高,还是她年家的权势沸鼎?
正当他心绪翻腾之际,年羹尧已然端着金杯起身,步履间带着武人的豪迈,更带着几分功勋卓著的倨傲。
他行至御前,声若洪钟:
“皇上,臣此番平定西陲,幸不辱命!这杯酒,敬皇上!”他仰头一饮而尽,随手将金杯掷给身旁侍从,动作间不见丝毫恭谨,倒像是与平辈论交,“西陲那些蛮子,不过是乌合之众,在臣的铁骑面前,不堪一击!”
他言语间的狂妄让殿内霎时一静。
敦亲王率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随即扬声道:“皇兄,年将军是行伍出身,粗人一个!如今立下这等大功,想必皇兄定不会计较他这点酒后失仪吧?”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火上浇油。
华妃此刻终于察觉气氛不对,慌忙放下手中玉箸,急声喝道:“哥哥!你胡说什么!御前岂容你放肆!”
年羹尧看向妹妹,见她眼中满是惊惶与恳求,这才稍稍收敛,抱拳道:“皇上恕罪,臣是个粗人,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言语无状了。”
胤禛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一笑,抬手虚扶:“亮工的性子,朕最是清楚。既是庆功宴,不必拘礼。”
他目光扫过年羹尧依旧挺直的脊背,语气温和,眼底却无半分暖意,“朕,不会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席间一人霍然起身,声如洪钟:“年将军刚刚的话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三品武官袍服的将领昂首出列,正是富察·马齐。他先向御座恭敬一礼,随即转向年羹尧,目光如炬:
“我大清猛将如云,健儿如雨!西北战事,郭亲王、岳钟琪等将军皆曾浴血沙场,何以独年将军居功至此?何况,”
他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我等皆是皇上奴才,为主效力,天经地义!岂有奴才向主子邀功的道理?”
他转身再度向胤禛深深一揖:“皇上,年将军御前失仪,若不惩处,恐损天威。臣以为,当按律处置,以儆效尤。”
话锋一转,又对年羹尧道,“年将军素来忠勇,想必也不愿因一己之失,令皇上圣明蒙尘吧?”
这番话将年羹尧架在火上烤——若不认罚,便是目无君上;若认罚,这刚立下的赫赫战功就要大打折扣。
年羹尧脸色铁青,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单膝跪地:“臣……酒后失态,请皇上治罪。”
胤禛打量着挺身而出的富察·马齐有些意外,又想到了前不久已经安然无恙的吉贵人,心中了然,富察家这是在示好?
“罢了。”胤禛状似无奈地摆手,“亮工且回府静思五日。日后谨记,君臣之礼不可废。”
这轻飘飘的惩戒,看似皇恩浩荡,实则暗藏玄机——正值论功行赏之际,主帅闭门思过,这收买军心的良机,自然就落入了旁人手中。
年羹尧咬碎银牙,却只能叩首:“臣……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