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娆怀揣着希望,脚步轻快地朝着翊坤宫方向走去。然而,刚走到御花园附近,一阵突如其来的、莫名的燥热感,如同小火苗般从她心底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脚步一顿,疑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滚烫。额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奇怪……这春日的傍晚,凉风习习,怎么会这么热?还没入夏呢。
她以为是方才在景仁宫紧张所致,或是走得急了,便放缓脚步,想寻个通风处歇歇。
可那热意非但不退,反而愈演愈烈,像是有无数小蚂蚁在血管里爬,带起一阵阵难言的空虚和渴望。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她下意识地松了松衣领,想让凉风灌进去些,却全然无济于事。
整个人如同置身蒸笼,神智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
就在这时,御花园另一头的小径上,出现了明黄色的仪仗。
胤禛用罢晚膳,依照每日的习惯,前往启祥宫看看温宜和弘晹,当作消食,之后再回养心殿批阅奏折。
他带着苏培盛和几个贴身内侍,刚拐过一处太湖石,便看到不远处有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那人影步履踉跄,甚至在拉扯自己的衣襟,领口已经散开,露出里面一抹刺眼的雪白中衣,在这暮色将临的御花园里,显得格外突兀和不妥。
胤禛眉头一皱,脚步停下。
苏培盛眼尖,已经认出了那人,心头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瞎子。
他瞥见那甄二小姐脸颊潮红、眼神迷离、行为失据的模样,一个可怕的猜测瞬间涌上心头——这别不是中了宫里最下作肮脏的……那种药吧?!
他偷眼觑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只见胤禛面沉如水,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冷寂。
对面的甄玉娆,模糊的视线里终于捕捉到了那抹象征着至高权力与安全的明黄色,还有那道挺拔而熟悉的身影,求生的本能和被药物催发的混乱意识让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救……救我……”她发出微弱而破碎的呻吟,也不知对方能否听见,只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跌跌撞撞地朝着那抹明黄扑过去。
苏培盛心头警铃大作,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这情形,他该怎么办?拦?不拦?皇上对这甄二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是视作“纯元皇后影子”略有不同,还是全然厌弃?他一时拿捏不准,只能僵在原地,等待圣意。
就在甄玉娆即将扑到近前,带着异常热度的喘息几乎可闻时,胤禛薄唇微启,冷冷吐出两个字,清晰而毫无温度:
“护驾。”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所有暧昧与可能的遐想。
皇帝身边的内侍太监们再不敢装死犹豫。
“护驾”是天字第一号的命令!
几个身手敏捷的小太监立刻如同训练有素的盾牌,迅速上前,结结实实地挡在了胤禛身前,形成一道人墙。
神智不清的甄玉娆收势不及,或者说她根本无力控制自己,直直地撞在了最前面那个小太监的身上。
“嗯……”接触到那太监身上微凉的衣料,甄玉娆舒服地嘤咛一声,体内那股焚身的燥热仿佛找到了暂时的慰藉。
她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下意识地紧紧贴了上去,双臂甚至试图环抱住对方,脸颊胡乱地在他胸前蹭着,渴求更多的凉意。
那被扑了个满怀的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
这可是皇上面前!怀里还是个身份未明、显然中了招的官家小姐!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又不敢太过粗鲁伤了人,只能狼狈又惊恐地试图将这块“烫手山芋”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
苏培盛看得眼皮直跳,心中骇然。
他万没想到,皇上对这张与先皇后如此酷似的脸,竟能无情漠然到这种地步!
甄二小姐这番行径,众目睽睽之下扑缠内侍,衣衫不整,神志迷乱……这已不仅仅是失仪,简直是……失节于阉人!
传出去,莫说入宫为妃,便是寻常婚嫁,也再无可能了!……真是狠绝!
他不敢再看那混乱的场面,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躬身请示,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谨慎与为难:
“皇上,这……奴才该如何处置?”
是当作刺客?秽乱宫闱?还是……中毒遇险的臣女?
暮色四合,御花园里的光线愈发朦胧。
胤禛站在原地,明黄色的龙袍在黯淡的天光下,非但不显温暖,反而折射出一种金属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威严。
他没有去分辨她是何缘故,也不想去分辨。
那张脸带来的潜在麻烦与被人一再利用的厌烦,早已超过了其本身可能存在的任何价值或怜悯。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不带丝毫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就让他们两个,”他下颌微抬,点了点方才被甄玉娆扑到、此刻正一脸惊恐僵立原地的小太监再加上旁边的另一个,“直接把人给莞嫔送回去。她自己的妹妹,她自己看着办。”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苏培盛头皮发麻,连那两名小太监都瞬间面无血色!
就这么……送回去?
不找嬷嬷遮掩,不稍作整理,甚至不让宫女经手,就让两个刚刚被这神志不清的小姐扑缠过的、身份低微的太监。
在宫道即将下钥、人流未绝的时分,就这样架着一个衣领散开、鬓发散乱、面色潮红、口中还溢出难耐低吟的官家小姐,一路从御花园走回翊坤宫?!
这不是送人。
这是游街!是公示!是彻底的羞辱!
沿途会有多少双眼睛看见?
会有多少张嘴巴瞬间将这一幕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
根本无需等到明日,就在今夜,甄家二小姐在御花园“勾引太监”、“放浪形骸被皇上撞个正着”、“丑态百出被太监原样押送”的流言,就会像瘟疫一样席卷整个后宫!
胤禛甚至将这件事丢给甄嬛去处理,就看她愿不愿意为自己的妹妹强硬了。
甄玉娆是被人设计,还是本性如此,都由她们甄家姐妹自己去面对、去消化这滔天的巨浪。
“还不快去!”苏培盛见胤禛已然不耐地皱起眉,心中一凛,立刻厉声低喝那两个太监手脚快些。
他知道,皇上的命令,不容丝毫置疑和拖延。
两名太监再不敢多言,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对他们而言,沾上这种事也是大祸),上前一左一右,几乎是硬生生将还在扭动蹭着的甄玉娆架了起来。
她的外衫在挣扎中更加松散,露出大片雪白的中衣和脖颈,在暮色中刺眼得惊人。
她似乎还想往他们身上贴,寻求那点可怜的凉意,却被死死按住。
“走!”太监低吼一声,半拖半架,几乎是踉跄着,朝着翊坤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身影狼狈不堪,在渐浓的夜色和开始亮起的零星宫灯映照下,如同上演着一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丑剧。
胤禛漠然地看着那不堪的一幕消失在宫墙拐角,仿佛只是驱赶了一只聒噪的夜鸟。
他抬手,理了理自己毫无褶皱的龙袍袖口,仿佛要掸去什么不洁的气息。
“去启祥宫。”他语气平淡如常,迈步向前。
苏培盛咽了口唾沫,连忙跟上,只觉得晚风吹在身上,格外的冷。
他是越来越看不透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