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踏进启祥宫正殿西暖阁时,室内只点了几盏柔和的宫灯,光线暖融。
他一眼便瞧见曹琴默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音袖正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
曹琴默原本慵懒的神情,在听到音袖的话后,瞬间被一抹清晰的惊讶取代,眉头微挑,眼底流光闪烁。
紧接着,她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抬眼望来,目光与胤禛对上。
那目光……很是奇异。
有一种上下打量的意味。
然后,她摆了摆手示意音袖退下。
音袖立刻噤声,躬身退下,经过胤禛身边时,头垂得极低。
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馨香。
曹琴默看着胤禛,唇角慢慢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上如今……倒是没了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性呢。”
胤禛一撩明黄色常服的下摆,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姿态很是放松,同时抬手对着门口方向挥了挥,示意跟进来的苏培盛不必在此伺候。
苏培盛立刻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胤禛的目光落在榻中间矮几上的一只白玉小碗里,里面盛着剥得干干净净、饱满莹润的核桃仁。
他伸手,拈起一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这才转过脸看向曹琴默,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怎么,御花园那点小事,这么快就吹到你耳朵里了?”他顿了顿,“消息倒是灵通。”
曹琴默学着他的样子,也拈起一颗核桃仁,却不吃,只在指尖把玩:“皇上您也没让人封口呀。这宫里的消息,向来比春风跑得还快,臣妾想不知道都难。”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那调侃之意更深,“话说回来,皇上您也真是够无情的。前儿个才跟臣妾说,那甄玉娆像极了纯元皇后,如今倒是一点旧情不念,竟是要直接将人逼上死路了?”
胤禛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看向曹琴默,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
他没说什么,而是朝着曹琴默伸出了一只手。
掌心向上,手指修长,是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是一个掌控的姿态。
曹琴默眸光微闪,顺从地将自己的纤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胤禛立刻收拢手指,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烫人。
他开始细细地把玩她的手指,从指尖到指根,再到那枚冰凉的戒指,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审视的意味。
“朕不念旧情?还要逼死她?”
他重复着她的话,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默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胤禛抬起眼,目光锁住曹琴默,那眼神深邃,“朕只是不愿将她收入后宫,命人将她送回她姐姐身边罢了,何来‘逼死’一说?况且……”
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了些,两人的气息几乎交融。“朕不愿再让旁人入宫,难道不是因为……朕心里如今,只装得下默儿你了吗?”
这话说得柔情缱绻,配上他专注的眼神和把玩她手指的亲昵动作,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已心旌摇荡。
可曹琴默却只是轻轻“嗤”了一声,“皇上,您少拿这套甜言蜜语来糊弄臣妾。”
她抽了抽手,没抽动,也就由他握着,语气却越发直指核心,“您那分明是不愿意让那个甄玉娆进后宫,杵在那儿碍您的眼,提醒您那些您不想再被提醒的旧事。可您又绝不愿意她出宫,嫁与旁人。”
她顿了顿,看着他渐渐幽深起来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毕竟,纯元皇后当年的容貌,宫外并非无人知晓。甄玉娆那般像她,一旦离宫,嫁做人妇,天长日久,风声难免走漏。到那时,天下人会怎么想?会怎么说?
这在某些人眼里,恐怕不是憾事,倒成了一桩可供嚼舌的、关于皇上的‘野趣’了。您忍受得了这个?”
胤禛把玩她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凝在她脸上,幽暗难辨。
曹琴默仿佛没看到他那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所以,今日御花园之事,不管起因如何,对您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您顺势而为,让两个太监就那样将她原样送回。
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在御花园衣衫不整、神志不清,还与太监有过肢体纠缠,被皇上撞见并如此处置……这消息传开,她的名节已然尽毁。”
“她那样自幼读《女诫》、《烈女传》,心高气傲又带着几分天真烈性的女子,遭此奇耻大辱,岂能苟活?她必会自戕,以全名节,也全了甄家最后一点脸面。”
“她一死,您的烦恼便迎刃而解——既不用收她入宫碍眼,也绝了她出宫嫁人、将来可能让您‘蒙尘’的后患。人死了,一切流言蜚语也会渐渐止息。”
“……臣妾说的,可对,皇上?”
胤禛许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那目光不再掩饰,其中汹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探究,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后,非但没有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升腾起的、近乎炽热的欣赏与……兴奋。
那眼神越来越亮,如同暗夜中锁定猎物的猛兽,带着一种要将其拆吃入腹般的危险光芒。
忽然,他动了。
他握住曹琴默的手,缓缓举到唇边。没有立刻亲吻,而是先用拇指的指腹,重重地摩挲过她细腻的手背,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然后,他才低下头,将温热的唇,印在了她的手背上。
不是一个轻柔的吻,而是带着力道,甚至能感觉到他唇齿间细微的厮磨,如同烙印。
他抬起头,依旧握着她的手,目光如炽热的锁链,牢牢锁住她的眼眸。
“要不然说……”他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餍足与危险的磁性,“朕和爱妃,是天生一对呢。”
他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望进她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仿佛要攫取她灵魂最隐秘的共鸣。
“你真的很了解朕……”他缓缓道,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碾磨而出,“只有同类,才能如此……相互了解。”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被这句话点燃,陡然变得粘稠而滚烫。
旖旎的暧昧与洞察彼此阴暗算计的危险感,如同两股交织的藤蔓,紧紧缠绕,将两人围困在这方寸之间。